第447章 走出來的人(第2/4頁)

想想,似乎有點可怕。

鄭明明啃完了手裏的哈密瓜,正在抽紙擦嘴巴。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剛才吃了他們瓜的下崗工人就嗤笑出聲:“你們別理她,裹精一個。”

裹精是他們在武漢學到的新詞,類似於攪屎棍胡攪蠻纏一類的存在。

臥鋪上的工人似乎相當看不上那還在抽抽噎噎的同事:“還一百塊呢,她家有沒有一百塊都難說。今朝有酒今朝醉,花錢比誰都瀟灑,每個月錢到手就花。兩千塊錢的大衣,眼睛不眨就買。”

陳敏佳驚嘆:“那你們的工資可真高。”

前任客輪服務員嗤笑:“高什麽啊,人家去公司預支了工資先買了再說。”

吳若蘭趴在車廂門口看那個丟了錢包的女人,轉過頭,困惑地問爆料人士:“不是說你們公司年年虧損到現在嗎?她好像年紀也不是特別大,怎麽還沒危機感?”

要是從八十年代客輪公司的輝煌時期走過來的,那養成了萬事不愁一切由單位兜著的個性挺正常。可她又沒經歷過好年景。

剛才還滿臉鄙夷的爆料人士忽而嘆氣:“誰知道說停工就停工了,都以為能幹一輩子的。”

陳敏佳難以置信:“你們不知道虧錢嗎?怎麽還以為能幹一輩子呢?”

女工下意識地辯解:“這虧的也不是我們一家。”

鄭明明倒是幫她說了句話:“火車也虧,公交車也虧的。”

可是無論在鐵路系統工作還是在開公交車的,除非臨時工,否則大家都感覺自己端的是鐵飯碗。倒不是他們不知道從經濟效益的角度來講,他們時刻處於懸崖邊緣;而是他們感覺自己的工作是如此重要,影響如此深遠,政府不可能讓公司破產的。

不僅自己這樣想,周圍人也是同一個說法,這就讓其他的聲音被驅逐出了他們的世界之外,留下的只有自我安慰的狼狽。

陳敏佳嘆氣:“感覺好像香港回歸之前的股票,都說國家一定會兜著,絕對不會讓股票下跌呢。”

結果呢,結果就像娘娘說的那樣,國家該應你的?憑什麽給你兜著啊!

女工跟著苦笑:“那時候哪能想這麽多,我們都以為我們是國家的人啊。長江航運這麽重要,連通東西,居然說停就停了。等米下鍋就沒米了。”

她雖然瞧不上那趁機訛詐援疆幹部的同事,卻清楚同樣沒存錢習慣的家庭很多。房子是單位分的,吃飯在船上和單位食堂解決,衣服都有單位一年四季發的各種制服鞋子皮帶,孩子又上的是航運系統的學校。工資月月按時到賬,不夠花還能去預支;那你憑什麽要求別人不瀟灑人生,非要辛辛苦苦地存錢呢?

現在,真變天了,包括她自己在內的大家都懵了。

鄭明明倒是安慰了句這位大姐:“還好,大家不是自己站出來主動去新疆打工了嚒。只要願意改變努力適應,總歸還是有路走的。我媽經常講,人都是被逼出來的。姐姐你們這麽多人主動報名去新疆,就能證明你們的精神啦。”

哪知道這位酷愛爆料的姐姐又撲哧笑出聲,一個勁兒地搖頭:“你以為大家是都真想去新疆當農民啊?那他們還不如去鄉下承包地呢。我們武漢的田可不比新疆肥沃多了。”

三個姑娘來了好奇心,追著她問:“去新疆不當農民還能幹什麽?真沒其他工作挑選的,幹建築工什麽的更累,不比電子廠還累。”

前任服務員同志滿臉意味深長,壓低了聲音道:“表態,表明我們能吃苦的態。大家都傳言不會所有船都停掉的,還有這麽多領導喜歡坐船呢,肯定得保留一兩條旅遊觀光船,專門用於接待。這留船就得留人,留哪些人呢?得經過考核。報名去新疆幹活就是考核方式。這個能證明我們吃苦耐勞銳意進取的精神。”

初中生們驚呆了,這都是什麽神操作?到底誰在傳播謠言啊。她們完全沒聽說過啊。

難不成外面的人都是抱著這樣的奢望才登上西去列車的?那到時候他們會不會鬧事啊?

仨姑娘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移到正津津有味吃棒棒糖的陳老板臉上,這棒棒糖她號稱是給三小只同學買的,結果又借口小孩吃糖容易蛀牙,直接都揣她荷包裏了。可見大人在孩子面前永遠都能無恥得理不直氣也壯。

不過她們管不了大人吃棒棒糖的事了,她們就關心這謠言的源頭。

陳老板矢口否認:“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照她說,未必是有人精心策劃,好讓職工們心甘情願背井離鄉去幹活,很可能是客輪公司職工一廂情願的自我麻痹與幻想。

他們在船上幹了一輩子,做夢想的都是船。所以不管上級有什麽舉動,他們的第一反應都是跟自己的本職工作捆綁在一起。人永遠只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