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5/6頁)

回溯之境沙沙而遠,那一抹剪影再也沒有出現過。

良久後徐霜策終於動了動,睜開雙眼慢慢地低下頭,凝視著宮惟。

“……”

四目對視間,宮惟突然升起一絲奇異的沖動,很想喊一聲徐白。

他覺得哪怕被發現了也沒關系,徐霜策可能會不高興,但……但不會殺他。這種愚蠢荒唐的自信不知怎地就盈滿了胸腔,甚至讓他猝然地一張口,那熟悉的稱呼險些就要脫口而出——

徐白,你為什麽知道那風鈴的撥片卡住了呢?

你想過我嗎?

你……你還恨我嗎?

“……”宮惟久久對著面前那雙黑沉的眼睛,咽喉終於攢動了一下,倉促別開視線。

“師尊。”他聽見自己壓抑的聲音輕輕道。

抓著他手腕的五指似乎更緊了,徐霜策目光灼亮得嚇人,薄唇緊緊抿成一線,似乎在隱忍著什麽。他們就這麽並肩側對而立,時間仿佛過去了漫長的數年又好似短短刹那間,徐霜策總算收回視線,深深吐出一口帶著血銹味的滾燙的氣。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說:“走吧。”

宮惟感覺自己被鉗制的手腕松了些,但並沒有放開。徐霜策就這麽拉著他的手,穿過岑寂空曠的庭院,走向深夜暗紅色的大門,同時一拂袖要揮滅虛空中的回溯法術。

這時,宮惟眼角余光突然瞟見了什麽,忽地站定腳步遠遠望去。

徐霜策也隨之站住了,順著他的視線望向庭院深處。只見那是一排白墻黛瓦的房舍,應該是被送進刑懲院世家子弟們的臨時居所。回溯法術淺白的微光尚未散去,十七年前的那個深夜所有門窗都合攏著,唯獨一扇窗後露出了一張蒼白、英俊但陰鷙的面孔。

徐霜策神情微變。

那是度開洵。

他每次離開都太倉促了,這是第一次注意到遠處竟然還有這個細節。

宮惟扭頭看向他,意思是非常好奇想去看看,徐霜策便牽著他舉步落下,縮地成寸瞬時近前。透過雕花菱格的窗欞,只見那屋子幹凈而簡陋,除一張臥榻外什麽都沒有。十七年前的度開洵直挺挺站在窗前,盯著窗外那輪森冷的白月,眼神仿佛帶著鉤,像陰冷處暗色的石像。

宮惟踮腳趴在窗欞上,眼對著眼打量一番,輕輕地“咦”了聲:“他在做什麽呀?”

回溯境的生成條件是很苛刻的,必須當時當場出現、並留下了強烈感情印記,才有可能被捕捉記錄下來。法華仙尊之所以留下那麽多畫面殘影,是因為他稚子心性,不論什麽感情一沖動都很強烈,但度開洵呢?

他只是在發呆嗎?

徐霜策上下打量他,倏而心中一動,從這不同尋常的神態中察覺到了一絲熟悉。

這恍若遊離於現實之外、脫離了周遭世界,好似在“看”、在“聽”半空中無形之景的神情,他從另一個人身上也見過——宮惟。

宮惟年幼時常常突然靜止,凝定發呆,與此刻的度開洵一模一樣!

這時突然度開洵狀態一變,整個人仿佛從夢中驚醒過來那般,趔趄向後退了數步彎下腰。他雙手撐在膝蓋上埋頭大口喘息,全身開始不由自主地發抖,半天才從戰栗中擠出幾個字: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他看見了什麽?

徐霜策眉頭緊蹙,少頃只聽屋子裏響起清晰的“咯咯”聲,竟然是度開洵牙關裏迸發出的,刺耳刻骨充滿恨意:“不屬於我的……”

他一寸寸擡起頭,面容極度扭曲,陰影中只見眼角寒光閃爍,一字字咬牙切齒:

“不再屬於我的就讓它碎了,讓它碎成血泥!”

伴隨著最後一個字,他靈力震破指尖,用血在空中猛地畫了個生僻復雜的符咒!

徐霜策一發力把宮惟拉得退了半步,擡手虛虛擋在他面前。

但不知為何那符咒蘸血一筆畫完後竟然沒有亮,度開洵牙咬得更緊了,指尖湧出更多鮮血,走筆龍蛇一氣又畫了八九遍,都沒有亮!

宮惟詫異道:“那是什麽?”

這符咒之冷門怪異,連徐霜策都從未在任何道經秘卷中見過,完全不知道度開洵是從哪裏學來的。只見他動作越來越快、神情越來越陰狠,簡直像頭瘋狂噬人的困獸,鮮血在空氣中留下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光痕,但都轉瞬即逝,不論他怎麽暴怒癲狂都無濟於事!

哐當!

度開洵重重跪地,一拳砸在地上,指骨崩裂留下四個清晰的血印。

不甘和絕望就像黑色的潮水吞沒至頂,讓他大腦撕裂般劇痛,雙耳雷鳴般轟響。他死死瞪著膝下的地面,雙目眥裂全身劇戰,一滴混著血色的眼淚啪嗒掉在了龜裂的地板上。

——就在此時,他頭頂半空中,那個符箓終於亮了。

血紅的惡咒同時映在徐霜策宮惟兩人的眼底,陰邪不懷好意,足足亮了數息,才漸漸泯滅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