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重逢(第2/2頁)

小小的尖下巴托在自己手中,仿佛一塊溫潤的軟玉——還是這麽小的孩子。

煞風景的是,一道高高隆起的可怖疤痕從左臉頰越過鼻梁,一直爬到了右眼下,除了這一道最明顯的,臉上還有不知十多道縱橫交錯深深淺淺的傷痕,生生毀了這張臉。

柳重明甚至能想象到,當初的執鞭人是怎樣亂抽一氣,甚至是故意地落在臉上。

因為林管事剛剛那一巴掌,薄唇上還泛著暗紅的血色,襯在這張有些蒼白的小臉上,稚氣中透著詭異的妖艷,瑰麗又脆弱。

“二哥,”白石磊看他半蹲著不動,捏著鼻子催促:“要不要走?這兒太難聞了,我哥一會兒找不到咱們,該著急了。”

“嗯。”柳重明從懷裏掏出一塊帕子,給曲沉舟沾了沾嘴角的血,才站起身。

看著面前的人低頭跪在自己腳下,不知怎的,總覺得哪裏不太舒服。

或者該說這人方才看自己的一瞥從容平靜,卻這樣卑微地跪在這裏,仿佛總有一種違和感。

他目光瞟過,看著地上的瓷碗,裏面裝著半碗混在一起的菜和飯。

“他就吃這個?”

林管事不安地在袖中搓著手指:“世子爺,您別跟掌櫃的說。掌櫃的只說把他放下來,賞了點酒,沒讓給吃的,這是我偷偷帶過來的一點……”

柳重明皺起眉頭:“‘把他放下來’是什麽意思?”

林管事才意識到自己失言,可世子的問話,他也不敢亂說,只好回答:“昨天抓回來之後,人就一直吊在這兒,剛剛才放下來躺著。”

“這傷也是昨天打的?”

“是……”林管事沒敢迎上柳重明的目光,期期艾艾回答:“打了……六十四鞭。”

聽他這麽說,白石磊也忍不住嘖嘖:“這個杜權,也太刻薄了,就不怕把人弄死了?”

林管事喏喏應著,不敢多說話。

柳重明又站了片刻,從腰間的荷包裏掏出一錠小銀錁子,連著手帕一起塞在曲沉舟的手中,轉身離去。

直到木門再次合攏,曲沉舟才慢慢直起身,艱難地挪回褥子上躺著,摩挲著掌中的銀錁子。

雖然是冰涼的東西,裹上了帕子上熟悉的味道,他卻像是能撫摸到些許溫度一樣,又將手帕湊在鼻尖,輕輕咬住嘴唇。

重活一世,他已經不敢奢求太多,更不敢與柳重明離得太近,只求死去時悄無聲息,只求死後能得一口薄棺而已。

柳重明快步向前堂走去時,白石磊還在一邊絮絮叨叨:“這杜權也太狠了,哪有這麽個打法,他看著比我還小點吧。”

“沒什麽稀罕的,”柳重明倒很平靜:“只是個下奴而已,既然賣了身,就算打死也不會有人問,草席一卷,城北的亂葬崗上多得是這種死人。”

白石磊縮了縮脖子。

他們家從不會買入家奴,哪怕他爹打了勝仗,押了俘虜回來入奴籍,也決不會留下幾個在府裏。

“這也……”

“這也太殘忍了,是嗎?”柳重明沉默看著遠處,像是自言自語般輕嘆一聲:“一面不修德行,將人視作牲畜牛馬,一面乞求老天賜福,滑稽。”

白石磊不知他在念叨什麽,不好接話,只能跟著走。

還沒走到前院,白石巖匆忙地迎面過來:“你們倆去哪兒了?”

柳重明打發白石磊別處去玩,自己跟白石巖在院中站了站。

“我剛剛跟石磊去後面,看了一下那個小孩。”

“難怪你今天肯給杜權賞臉,來湊這個熱鬧,”白石巖明白他說的是誰:“怎麽?想把他買回去?別想了,聽說那小怪物現在已經不會蔔卦了。”

“買來幹什麽?招搖撞騙嗎?賠錢的買賣,我可不做。”柳重明沒有多說在柴房裏看到的事:“沒什麽目的,只是一時心血來潮,過來看看。”

白石巖了解他,知道他絕不是喜歡瞧新鮮熱鬧的人:“重明,究竟怎麽了?怎麽突然對他這麽上心?”

柳重明知道瞞不過,也沒打算瞞。

“石巖,昨晚……那個夢又多了一點。”他看著庭院裏含著骨朵的海棠樹:“回廊下的那個人擡起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