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空氣陡然間凝固了。

江虞沉著臉推開懷裏人,轉過身去,端起水果酒抿了一口。

舌尖滋味清甜,一點酒精的微辣刺著神經。

那一推力道不輕,程蘇然險些跌下椅子,幸而手快,扶住了邊緣。她愣愣地望著那背影,眼神茫然,但很快反應過來——

她又說錯話了。

一盆涼水從頭潑下來,冰冷的滋味浸透心底,讓她瞬間清醒。

從最初到現在,這些日子相處以來,無論她多麽努力想要摸清姐姐的脾氣,都只能觸碰到表面皮毛。她仿佛走在一條埋藏著無數地雷的泥土小路上,戰戰兢兢,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踩中一顆,被炸得粉身碎骨。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願意停止探索,冥冥之中,她能感知到,有什麽東西牽引著她靠近。

程蘇然定了定心神,冷靜下來,安慰自己沒關系。

至少姐姐主動向她解釋了白露的身份呀。雖然,還是很介意上次在辦公室看見的那個吻……

她喝了一口飲料,拿起剩下的華夫餅小口小口地吃,又嘗了一塊西多士,挖了一勺布丁,甜味塞滿了唇齒間,心情豁然明媚。

微涼的夜風拂過庭院,搖曳著青竹葉子沙沙作響。

江虞斜靠在長椅上,長腿交疊,眼皮微垂,手中的酒杯已經空了,仍保持著姿勢一動不動,仿佛雕塑。

腦海中閃過紛亂的畫面,明明已經久遠,想起來卻依然像是發生在昨天。

十九歲是她命運的轉折點,不錯,人人都可以看百科,人人都知道她在那個年紀孤身一人去巴黎闖蕩,人人都欽佩她的勇氣,稱贊她吃得苦中苦,艷羨她成為人上人。

但沒有人知道,在十九歲車輪碾過的昨天,十八歲,她被扒了一層皮後才從“地獄”爬出來。

那時候她以為自己會考上理想中的大學,選一個有前途的專業,按部就班地讀書、畢業、工作,一輩子獨身到老。

高考那天,她被冰冷的鐵鏈拴在房間裏,哭喊、掙紮,無濟於事,手腕被磨破了,殷紅的血滲出來,沒有人理她。

別人在考場上奮戰,她在家裏絕望流淚。

別人查分數填志願,她收拾行囊滾出去。

從小縣城到大城市,路途遙遠,她拿著高中學歷,偷偷存的兩百塊錢,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只想逃,逃得越遠越好。

沒有然後了。

過去了。

十九歲確實很小,在外闖蕩確實很辛苦,但她沒上過大學,答不出自己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金絲雀有資格過問她的私事嗎?

真是不聽話……

江虞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緩慢吐出來,心緒漸漸平復,她放下酒杯,轉過身。

小朋友正在大快朵頤。

華夫餅吃完了,碟子裏還有兩塊西多士,她捧著布丁,因那杯子是圓錐形,底部很窄,要吃到最後一點點必須用勺子使勁挖。

她小臉微鼓,努力地挖呀挖,活像一只貪吃的小倉鼠。

可愛極了。

江虞看著她,嘴角情不自禁往上揚,心一點點軟下來,生出了悔意。

今晚不知怎麽回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會兒高漲,一會兒低落,或冷或熱,仿佛有無數個靈魂搶占著她的軀體,打了起來。

她是不是又嚇到小朋友了?

想是如此想,但她身為金主,是不可能主動向情人示好的,而一個合格的情人,必須主動討好金主。

江虞靜靜地凝視著女孩。

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程蘇然擡起頭,猝不及防對上一雙深邃的眸,“姐姐……”

她心臟猛縮,頓時緊張起來。

江虞只看著她不說話。

兩人沉默對視。

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融化,蕩漾著柔光。

那瞬間,程蘇然好像看懂了,她放下布丁杯,用毛巾擦了擦嘴巴和手,乖乖走過去。

還沒等坐到腿上,江虞就迫不及待抱住了她。

“姐姐……”

“噓。”

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埋臉在她頸邊。

程蘇然抿住了唇。

薄薄的皮膚下是滾燙的血管,臉挨著,能感受到生命的氣息在裏面跳動,江虞閉著眼,輕吸了一口氣,片刻,將人摁坐在自己腿上。

“姐姐,對不起,你別生我氣啦。”程蘇然軟軟地偎著她。

真乖。

江虞在心裏嘆道。

昨天誤會了小朋友耍脾氣,她心裏多少有點愧疚,加之今晚情緒無常,更添些罪惡感,即使有氣也早已消散了,哪裏舍得再對她喜歡得不得了的寶貝發泄。

果然是一只會討金主歡心的小雀兒。

“沒有,”江虞睜開眼,仰著頭對她笑,“剛才是姐姐不好,你不要往心裏去。”

程蘇然一愣,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訥訥點頭。

姐姐竟然跟她道歉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