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第3/4頁)

裴昭珩雖然平日不說,可儀容一向是極為得體妥貼的,甚少在人前失態,更不必說是在賀顧面前,自然是從未有過這樣不小心睡著的模樣。

賀顧要出口的話就這麽堵在了嗓子眼裏,他有些怔然的瞧著裴昭珩的睡顏,不知怎麽的便從珩哥那張從來都一絲不苟的臉上,看出了幾分疲憊來。

珩哥,他……他一定是很累了吧。

……是了,先帝駕崩,新君即位,即便他早已是備受敬戴、當仁不讓的繼位人選,可卻也一定有數不清的瑣事,批不完的折子。

北戎人又趁此機會忽然進犯,他在前頭打仗,珩哥在後頭幾乎沒有給他任何後顧之憂,無論是軍火、糧草,都是要了就給,一路也幾乎沒有受到過任何阻力,這與前世在太子麾下萬事靠自己的日子,簡直是雲泥之別,叫他可以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戰事上,不必分心。

珩哥也不過只是一個登基未久、根基也尚不穩固的年輕新君,卻能做到這樣,除卻珩哥的治國之才,的確生過廢太子的無能百倍以外,他又怎麽可能沒有為此點燈熬油、力排眾議、嘔心瀝血過呢?

便是如今戰事取勝,自己平安班師回朝,他還要為了給自己、給承河的將士們一個公道的封賞,和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員勾心鬥角、費勁苦心。

……他又怎麽可能會不累、不倦呢?

賀顧的手微微有些發顫,等他自己覺察到時,食指指尖已經快覆上了裴昭珩近些時日隱隱有些瘦削的側臉——

可卻還是在即將觸及到指下那片白的幾近宗山山巔之雪的皮膚時,猛地停下了。

珩哥……珩哥……

……前世的你,也是這樣一個人……日復一日的,行過了漫漫幾十年的長路嗎?

你難道……難道便不累麽?

是啊,他賀子環會累……會在今生對權欲地位全然失去興趣,只想做個吃軟飯的小白臉混吃等死,可他裴昭珩也是肉體凡胎,前世……甚至經了比他更漫長、更殘忍的歲月,難道他便不會累嗎?

賀顧感覺到眼眶有些發脹,視線也有些模糊了起來,他怔愣了一會,才忽的收回了頓在裴昭珩頰畔的手,低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待視線重新變得清晰,才繼續低頭去翻開了那小簿子的第二頁——

第二頁,還是一張小像,卻不是跨在馬上的自己了。

畫中的少年一席大紅喜服,胸前帶著一朵十分張揚的蜀錦紮花,正拉著馬韁,擡頭看著什麽人,畫中的少年人眉目俊朗如玉、眉眼彎彎、笑得見牙不見眼,眉心一點朱砂卻如落在雪中的一朵紅梅,襯得那張本來有些傻氣的臉瞬間帶上了幾分艷色,偏偏又絲毫不顯女氣。

這小像上別處都畫的極為寫意,可偏偏只有畫中少年的眉眼,卻無一處不精心仔細,就連興奮中微微透著一點微紅的面色都能窺見,幾乎可稱得上纖毫畢現,足可見來回描摹他的眉眼,花了執筆之人的多少個日夜。

賀顧看的喉嚨都有些發緊,心裏的滋味卻很怪,倒好像是在懷裏揣著了一塊套了布袋的湯婆子,熱的發悶,又沉甸甸的壓在心口上讓人無法忽視。

他一頁一頁的往後翻著,卻發現這簿子上每一頁,都無一例外畫的是自己,有神情極為認真的站在公主府書房的桌案前,手執一只小狼毫,正聚精會神的臨著《對江序》的模樣;

有他站在宮中荷花池池邊撈著褲腿撅著屁股聚精會神摸蓮蓬的模樣,有當初珩哥送給他雲追後,他第一次跨上那匹馬兒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的模樣……

還有那年的除夕雪夜……他在追出京去,跌在官道的雪地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

賀顧看到此處,畫中自己那副既狼狽又可笑的神態,都給繪畫人那支妙筆描繪的惟妙惟肖,窩囊的簡直躍然紙上,一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怎麽……怎麽連這樣的也畫,珩哥真是……真是……

一頁頁翻完,最後一張,卻不再是他一個人了——

賀顧定睛一看,這張的視角……卻好像是站在京城城北的宣華門下往下看的情形,畫中的城門之下,已然覆了皚皚白雪,厚厚的積雪蓋住了一路向北的官道本來的模樣,只剩下一片白茫茫,而雪地上漸漸行遠的人馬、輜重則一點點從近到遠,從一個個活生生的身著甲胄的人、變成了小小的黑點。

竟是……竟是他出發前往承河的那日。

賀顧捧著那本簿子,就這麽呆呆的怔在了原地,良久才回過神來,把那本簿子合上,擡頭看向了對面還未醒來的裴昭珩。

一時心間千般念頭,話到嘴邊,卻盡數消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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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珩醒轉的時候,眼還並未睜開,耳裏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規律又緩慢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