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大爭(37)

謝青鶴很快就找出了草叢中四面埋伏的“殺手”。

這批人沒有很精妙的戰術配合,對謝青鶴與伏傳的圍獵更像是毫無經驗的農夫在圍攻野獸,稀稀拉拉地圍了半個圈,手裏握著簡陋的弓箭與木叉,多數人連箭都射不準。

——與其說是殺手,不如說是正在打獵的農夫。

謝青鶴看清了對方的來歷也沒有出聲,這批並不專業的殺手遇上了伏傳,下場沒有任何懸念,伏傳下手毫不留情,一陣勁風吹過,所有潛伏在草叢中的“殺手”都悄無聲息地死在了原地。

眼見伏傳還在朝外圍處張望,謝青鶴方才招呼了一聲:“回來吧。”

伏傳往遠處抖抖索索倉皇逃竄的動靜看了一眼,終究不敢違背大師兄的吩咐,轉身奔了回來。

他把最先被木箭刺死的瘦弱男子拖到謝青鶴跟前,說:“像是遊蕩在此地的野人。”為了確認自己的判斷,他蹲下身檢查了這人的手腳牙齒,“衣食荒疏、手腳瘢結,日子不大好過,不像被蓄養的死士殺手。”

謝青鶴也不認為是有人存心刺殺。

這個時代消息傳遞非常慢,不管哪方面勢力,要完成“探知陳家少君離家、向能做主的上官匯報情況、制定刺殺計劃、馬上派人執行”這麽多項程序,都得花費相當長的時間。而且,他和伏傳直接從裏梁山的山脊上趕路,今天才剛剛下山來,誰又能這麽恰好地來此埋伏刺殺?

“走吧。”謝青鶴不想多看地上的屍體,他見了太多人間慘劇,早已習慣。

伏傳見他走路踉蹌,連忙上前扶住他。走了兩步之後,伏傳忍不住問:“大師兄,為什麽不讓我去追那群惡人?他們分明就是見你我孤身無依,有心獵我倆為食。”

謝青鶴沉默不語。

“我知道大師兄心存憐憫,可他們已經吃過人了,今日吃不了我們,他日也會吃其他人。若不將他們制裁阻止,豈不就是對來日被他們吃掉的人犯下滔天大罪?”伏傳說。

“我看剛才那人的屍身衣物,應該是在荒地中流浪了不少時間,天知道他們吃了多少人。”

“也就是今日遇上了我,真要是個兩個小孩子,他們這會兒正圍著篝火喝我骨頭熬的湯,嘎嘣嘎嘣地啃我手指頭吧!”

……

伏傳越想越生氣,竟然擡頭盯著謝青鶴的雙眼:“大師兄,你何時也這麽婦人之仁?!”

“拿箭射我的,手持木叉圍獵你我的,我都讓你殺了。伏在遠處的那群人都手無寸鐵,見勢不妙轉身就逃,你也要殺幹凈?”謝青鶴問。

“那群拿著弓箭木叉來打獵的人,真要獵到了‘獵物’,就不分給遠處那群人吃麽?他們若是不吃人,怎麽活下來的?難不成是獵人吃肉,他們喝風?”伏傳難得一回與謝青鶴爭執起來。

謝青鶴第一次覺得詞窮。

伏傳說的話當然很有道理,與那群“獵人”為伍的,絕不可能有不吃人肉的好人。

但是,這就是個人吃人的世道。

亂世之中,所有人都在饑餓與死亡中掙紮,沒有那麽多公理正義可講。

有治的世道尊奉律法與道德,不準許人殺戮、霸淩、偷盜,負責主宰刑罰的朝廷就得保證一個正常人在遵守法律的情況下,可以通過自己的勞動活下去。若禮崩樂壞、世道大亂,人皆禽獸,世如叢林,朝廷與律法又有什麽資格去裁決生死?

在謝青鶴看來,這個世道的人根本就不是人,只是禽獸:“想要叫狼不吃羊,就得先把狼喂飽。只偏心羊該活著,就要狼餓死,沒有這樣的道理。”

伏傳愣了愣,不可思議地說:“我們說的是人,不是狼和羊。”

謝青鶴停下腳步,說:“回去吧。”

“啊?”伏傳被他弄迷糊了,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臉色,“大師兄,你又和我生氣了嗎?”

謝青鶴搖搖頭,很親昵地把胳膊搭在伏傳的肩膀上,當他拐棍扶著一步步往回走:“我有我的想法,你有你的道理。若事事都要你照著我的想法去做,你還是伏傳麽?這世上有一個謝青鶴就足夠了。”

“大師兄並不認我的道理。”伏傳說。

很意外的是,謝青鶴否認了這一點:“我認你的道理。無論什麽世道緣由,殺人食肉者都死不足惜。我也不認為他們不該死。”

“但是大師兄又認為我應該放過他們?”伏傳問。

“凡人殺人是罪,你我殺人是罰。這其中差在哪裏?”謝青鶴問道。

伏傳被問得一磕巴,他從來也沒想過這個問題,寒江劍派從來都是世外主宰,相識的門派起了糾葛都要巴巴地請寒江劍派來講理說和,寒江劍派弟子出門行走江湖,說你錯了你就乖乖認錯,叫你削一只手賠罪你就削一只手賠罪,天生就是維持正義的獬豸,地位在那兒無可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