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大爭(98)

花折雲在宮外主持姜王妃的喪事,謝青鶴與伏傳還得忙著酬功授爵。

這時候各路功臣老將都在打聽授官之事,唯獨單煦罡八風不動,隱有點急流勇退的意思。

謝青鶴親自跑了一趟恕州,把伏傳擬定、上官時宜首肯的授爵冊子交給單煦罡過目,單煦罡也不肯看,只說殘疾之人余生別無所求,只想個老婆孩子熱炕頭。

弄得謝青鶴還挺為難。

老一輩都知道單煦罡與陳氏女郎的悲劇故事,單煦罡明顯是想求陳家女,順勢隱退。

上官時宜不樂意啊。

陳起曾對單煦罡說過,要與單煦罡共享天下,按照單煦罡的功勞,酬以王爵也不過分。但是,前朝汲取了權臣爭鬥、瓜分舊朝的教訓,立朝之初就嚴令異姓不得封王,已經達成了共識。

單煦罡功勞再大,只能封侯。陳紀、陳秀之流再是無功無勞,也可以輕易封王。

上官時宜就掀桌子了:“憑什麽!”

伏傳慫得要死,馬上改口:“對,憑什麽。這與同姓異姓也沒多大關系,若不剪除地方勢力,異姓王容易生亂,同姓王造反更方便呢!王不王的不打緊,兵權治權收回來才是正經!”

上官時宜舒坦了,慈愛地摸摸伏傳的腦袋:“倒是你懂得為父的心意。”

謝青鶴:“……”

謝青鶴只能苦口婆心勸說單煦罡放開心胸顧慮,接受王爵封賜,與本朝共享富貴。

他倒是很想舉幾個後世悍將名臣一姓榮光與國同休的例子,架不住這時代太古早,例子都在皇權高度集中的後世。拿後世舉例哪有說服力?單煦罡只怕認為他在現編亂造。

沒辦法只好拿嘴皮子硬頂,說舊情,說往事,拍胸脯保證雲雲……

單煦罡壓根兒就不接茬,反正封王他是不肯的,給個女婿當當倒也可以。不然就要告老歸田,反正都是缺胳膊的殘疾人了,架不住你們陳家使喚,不幹了,退休!

上官時宜在這事上非常堅持,授爵的第一道旨意就去了恕州,封單煦罡為恕州王。

——單煦罡的駐地就在恕州,若是再被封在恕州,勢力就大得過分了。

這道封王的詔書搞得單煦罡也沒辦法,為了表白忠心,消除隱患,他也只好丟下恕州將士,只帶三百輕騎趕到青州,親自辭謝封王的詔書。

上官時宜在長安宮接待了他。

“三十年了。”上官時宜翻出陳起的記憶,口吻很是感慨,“二弟,三十年了。”

單煦罡陪在他身邊,看著穿著寢衣,毫無體面可言地歪在宮前丹墀之上,仰面望著夏夜新月的皇帝,心情也很復雜。底下人都在爭搶爵位官身,他要考慮的則是如何全身而退。

“叢兒去恕州找你,你跟他說套話,打啞謎,還要我給你聘個陳氏女。”

“你心裏最想要的‘陳氏女’,我去哪裏賜給你?”

單煦罡已經不大記得昔年深愛過的女郎了,往事就像是被繭包裹的小蟲子,可能變成蝴蝶,也可能死在繭中,成為幹癟的空殼。他這麽些年清心寡欲,一心一意為陳起領兵治兵、沙場拼殺,知情者都認為他顧念舊情,他卻連那個女孩兒的面目都記不清了。

“陳紀有何功?陳秀有何勞?我又為何要給他們封王?我的子孫後代,我的叢兒,難道竟要這樣的庸碌之輩來輔佐拱衛嗎?我若不給他們封王,誰來助我護我?——二弟,你要離我而去嗎?”

上官時宜用陳起的口吻說話,話裏話外卻都是他自己的想法。

單煦罡能感覺到其中微妙的不同。

他和陳起結義至今已有三十年,相識於微末之時,幫著陳起奪權領兵,走過了無數的風雨,陳起說話的每一句聲調口吻,代表著是真情或是假意,他都一清二楚。

就算感覺到了皇帝的真心,他還是不肯輕易妥協:“臣輔佐陛下,何論官爵。”

“立朝之初,百廢待興。處處都要人手。用人得授官,授官之前得把功臣的爵位定下來,酬爵首當其沖就是你單二郎。你我多年兄弟,這時候來與我磨皮撩閑,莫不是王爵承不住你,還想當我的皇後?!”上官時宜突然放了個炸雷。

這也是上官時宜見慣了大小徒弟天天秀恩愛,獨有的腦回路。

他說得理直氣壯,單煦罡瞬間破功,噗地笑出聲:“那……那自然不是。不敢,不敢。”

上官時宜從丹墀上爬了起來,伸手拍拍單煦罡的腦袋:“接旨吧。”

他是活了二百歲的老者,單煦罡在他眼前也不過是個年輕孩子。是想如單煦罡這樣單挑大梁戰功赫赫的大將上了寒山,上官時宜又哪裏會虧待了他?

這一巴掌拍在單煦罡腦袋上,更像是嗔怪太見外的後輩弟子,充滿了善意與慈心。

單煦罡被他拍得腦袋裏嗡地一聲,竟真有了一絲長兄如父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