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權臣

前來配合林婉月審訊的刑官, 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女人,發髻中有幾縷白發,手中抱著一摞文書。

她在靠窗的那一側坐下, 對林婉月點頭示意:“婉月你忙你的,我就走個流程。”

林婉月微笑著點頭, 寒暄說:“趙大人您還是這麽忙。”

趙大人聳聳肩,嘆氣說:“沒辦法,人還是不夠啊。”

她坐在窗戶下面,拿出一只炭筆在太陽光下面一個字一個字的核對著,這份文件交上去,是要殺人的, 一個字的差錯可能就關系著一條人命,這種情況下, 她也實在是沒有功夫盯著林婉月審訊了。

刑官們的忙碌程度大抵都是如此。

刑官作為支撐著皇權的重要力量,歷來招人都是很嚴格的, 想要做刑官, 只有三條路走得通。

葛衣軍,梁上書院,和海軍, 三者必有其一, 才能進入刑官選拔的體系中。但也並不是說只要是從這些地方出來的女人, 刑官本部就會全都要, 在本身符合條件的人就不多的情況下,還要進一步嚴格篩選。

因此刑官缺人缺的厲害。

確實是有兩人一組互為審核的條例,但是基本做不到。

如果是旁的人,趙大人也就一心兩用一邊盯著審訊一邊檢查明天要交的文書了,但是林婉月又不同。

林婉月當初是從書院中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的, 而後直入刑官本部的,歷年能夠以第一名從梁上書院畢業的人,從來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小心看著,不出意外都是青雲直上。

她當初運氣不好,說了燕遠一句不是,三年來不得寸進,讓所有人都覺得可惜。

可這三年來,她沒有一句怨言,兢兢業業地做著那些普通刑官不樂意去做的難事,審那些石頭一樣又臭又硬的犯人,面對那些背後勢力盤根交錯的麻煩人物,也都是就事論事,剛正不阿。但凡見過她的人,沒有一個不稱贊她的。

趙大人對她很放心。

再也沒有比林婉月更靠譜的人了。她循規蹈矩,是不會做出什麽讓人難堪的事情來的。

因為這份放心,於是她放心地投入到她的工作中去,雖然人還在審訊室裏,對林婉月的所作所為卻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這就是林婉月所需要的。

她三年來循規蹈矩所營造出來的人設,此時正是發揮作用的時候。

她從桌子後面走出去,檢查了一下對那個紅毛商人的綁縛。

對方跟死狗一樣,被摁在生鐵澆築與地面連為一體的椅子上,雙手雙腳都固定住,動彈不得。

這是為了防止一些武藝高超的犯人在審訊時暴起發難。

燕朝武風極盛,尋常百姓也大都能操刀習劍,更不要說犯了事兒被綁到刑部來的了。

這個紅毛商人當然不是那種類型,林婉月看得出來他武藝疏松意志薄弱,是那種很好對付的類型,被這樣招待,實屬是殺雞用牛刀。

作為那只被牛刀對著的雞,紅毛商人可以說是肝膽俱裂,如果不是提前紮緊了褲管,怕是屎尿已經流到地上了。

審訊還沒有開始,林婉月還沒有用刑,但正是因為一切都還沒開始,所以才可怕。

民間流傳的那些和刑官有關的恐怖傳說,一個個地在他腦子裏輪番上演。

他想起當初,他在家鄉被當地的男爵通緝,殺人越貨搶了一張船票,坐船到燕朝來博前程。在那艘輪船上,長達半個月的行程中,他所聽到的和刑官有關的種種。

在燕朝,你甚至可以招惹葛衣軍,也可以不敬皇帝,但是絕對不能犯的兩個罪過,就是惹怒一名刑官,和不尊敬柳神。

被刑官盯上的人,非死既瘋是最好的下場。

對刑官的恐懼,早早在他身上紮根,而後在今日爆發。他看到那個恐懼化身的女人湊近他的耳邊,微笑著問他:“可認得什麽貴人?”

他不認識什麽貴人。

他只是一個走投無路只能到異國博前程的通緝犯,在故國,他是一條貨真價實的死狗,無人在意。到了遙遠的燕朝,性命也不過是秋風中的一片落葉,唯一的歸宿就是掉在泥土裏爛掉。

可他不想就這麽爛掉。

就算爛,他也想多活幾天再爛。

他說:“認得!”

他必須認得。

林婉月笑了。

柳炎歌嘆為觀止。

半天後,趙大人一個字一個字核查完手上的文書,擡起頭來,天色已經暗透了,林婉月點起燈,在桌子的另一側補寫之前點兵抓人的手續文書。

“犯人呢?”趙大人審了個懶腰,小心地推開桌子上的文件,給自己倒了茶,水壺裏的水早就涼了,但也足以解渴。

林婉月目不斜視,一筆一劃工整地寫下秀美的楷書。

“送回去了。”她平淡地說:“但是他的口供有些問題,我疑心他在隨意攀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