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陽春一面(六) 這日是五月初二。……(第2/2頁)

胡襄摁著鼻子從桌子底下鉆出來,踉蹌地指著楊倫道:“你們這樣鬧,這樣不把皇上……皇上主子放在眼裏,遲早……遲早……要出天大的事。”

楊倫喝道:“你給我住口,平日你們消停,我們也就喚你一聲公公,但你始終是個奴,即便是打了你,也扯不到陛下那裏去。還不快給我滾!”

胡襄知道他這個話雖然是在罵,但也是在給他找機會,忙應著那聲“滾”,灰溜溜地跑出了喜堂。

後堂傳出了趙老太爺吐血而亡的喪訊,家人們亂糟糟的,裏裏外外一片哭聲和罵聲。趙員外的女兒穿著喜服,披頭散發,哭天搶地地撲到後堂去了,整個喜堂頓時一片狼藉。

東林黨的幾個官員,已經罵罵咧咧地準備聯名上折子,痛斥司禮監弄權殺人。

楊倫站在其中,忍無可忍地喝道:“大家能不能先不要冒然聯書!等內閣和三司審定之後再說!”

“信你們內閣嗎?”

有人質問道:“三司審這件案子審了多久了,當初審訊鄧瑛,聽說就把人綁起來打了一棍子,楊大人,你們曾經是同門,心心相惜就不說了,但督察院的人怎麽也看得下去?如今,那閹人全身而退了,張先生卻慘死?你讓我們怎麽信服。”

“我……”

楊倫忽然想起太和門前,楊婉拉著他說的那句:“你們別在查這件事了。”

與此情此景一關聯,他竟然有些後悔。

——

此時宮中,楊婉正在尚儀局裏抄錄文書。

天光有點暗,她剛想起來去找一根蠟燭,忽見宋輕雲匆匆忙忙地跑進來,看著她就問,“上回姜尚儀那治傷的藥你記得擱哪兒嗎?”

楊婉指著旁邊的一個紅木箱子道:“像是那裏面收著。”

“欸好。”

宋輕雲連忙挽起袖子,去箱子裏翻找,楊婉也走過去幫她找,一面問道:“是陳樺傷著了,還是李魚傷著了。”

宋輕雲道:“都不是,是司禮監的秉筆太監胡公公,在宮外被人打了,李魚的幹爹,聽說我們尚儀有一瓶治創的好藥膏,特意來求的,我看平時對李魚好,就想著幫他找找。”

“被打了?”

“嗯。你沒聽說嗎?”

楊婉搖頭,“我抄了一日了,還沒抄完呢,欸,你看是不是這一瓶。”

“哦,是是。”

宋輕雲拿著藥就往外走,楊婉忙追上去,“你話還沒說完呢,為什麽被打啊。”

宋輕運邊走邊道:“這外面的事,我也聽不大懂,好像是說,刑部大牢裏面的張先生死了。他們都說是什麽殺人滅口……”

她還沒說完,背後突然傳來一個嚴厲的女聲。

“你們兩個不要命了嗎?”

楊婉回過頭,見姜尚儀正站在藥箱前。

“輕雲,先去送藥。”

說完又朝楊婉走來,“文書抄完了嗎?”

楊婉沉默道:“還沒有。”

“楊婉,你今日一定不能去見鄧瑛。”

“我……”

姜尚儀打斷她的話,

“你一直很聰明的人,還需要我對你說為什麽嗎!”

楊婉沉默低頭。

姜尚儀稍稍放緩了些聲音,“抄好文書,就回承乾宮去,好好陪著寧妃娘娘。你得記著,你是宮裏的女官,你對一個宦官好可以,但如果這個人與朝廷的關聯過深,在局面不明晰的時候,先護好你自己。”

“我明白,尚儀。”

姜尚儀見她順從,這才嘆了一口氣。

“去吧。把文書錄好。蠟燭在窗台上,自己取來點上。”

楊婉走回案後,挽袖坐下。

書案上的字逐漸在眼前變得有些模糊,她從懷中取出自己的筆記翻開。

張展春的名字下,她早就寫下了一大段詳細的記錄,只在最後那句,“亡故於”三字後面,留著一段空白。

這日是五月二。

楊婉握著筆沉默了好久,終於落筆,將那個空白填寫完整了。

提筆擡頭,她忽然有些恍惚。

唯一一個真正對鄧瑛好的長輩死了。

離貞寧十二年的秋天還有兩個月。

聽到胡襄被打的這件事情之後,她的歷史敏感性忽然令她快要想通這一段空白和桐嘉慘案的關聯。

原來,在他真正走到司禮監與內閣間之前,他曾失去過這麽多東西。

楊婉合上筆記,擡頭朝窗外看去

雲壓得很低,飛鳥倉皇地四處亂飛。

“你不要太難過,也不要太自責……”

她在口中重復了一遍這句話,竟然自己也不願意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