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杏影席地(五) 啥也沒給我買過,就把……(第2/2頁)
“我想讓你們替鄧瑛做他做不了的事。”
周慕義沒有出聲,角落裏卻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
“他想做什麽事。”
楊婉擡頭朝說話的那個人看去。
那人看模樣不過十五六歲,面目清秀,身段文弱。
楊婉看著他,不禁聲音一柔,“考科舉,入仕,守著你們現在這一顆良心,去做於國於民有利的事。”
“可是……我們還能參與今年的春闈嗎?”
楊婉看著他沉默了須臾,忽道:“你後悔嗎?”
那人沒有出聲。
楊婉抱著手臂靜靜地坐著,昏暗的燈影烘著她單薄的身影,她面上的疲倦與厭煩絲毫不遮掩,卻仍在盡力維持著姿態和情緒。
“你還記得,他在東公街上對你說過的話嗎”
她說著擡起自己的雙手,捏握成拳伸向眾人。
“他問你,你想像他那樣嗎?”
一堂之內,無人應聲。
搖曳的燈火把所有的人影子都撕得有些猙獰。
堂中的墨香,面香混在一起直往人的鼻裏鉆,人多潮濕,木質的書架上凝結著的水珠子一顆一顆地滴落下來。
楊婉垂下手,低頭笑了一聲,“你看看,你連回答都不敢。”
“不…”
那少年擡起頭,“我想參加春闈,我想做官,我想為百姓謀福祉,我不想像他那樣,姐姐,我…我後悔了……”
楊婉聽完這一句話,側面朝周慕義看去,“你呢,你後悔嗎?”
周慕義的拳頭捏了又松開,不答反問,“你是不是叫楊婉。”
“對。”
“你與他對食,為何要救我們。”
楊婉擡頭逼回眼底的酸意,“因為他想救你們。”
“不可能!”
楊婉冷笑了一聲,“你激動什麽?”
周慕義撐起身子道:“他如果真的想救我們,為什麽要把滁山書院的學田占為己有,為什麽要讓書院辦不下去!”
楊婉冷冷地看著周慕義,“你們不是去砸過他和我的家嗎,裏面有些什麽,你們看到了吧。”
周慕義喉嚨一哽。
楊婉頹然地坐在燈影下面,將一只手垂在椅背後,聲音很淡。
“一張木架床,一方榆木書案,兩三口箱櫃,幾件薄衣……還有什麽?”
周慕義道:“這難道不是他的幌子嗎?”
“幌子?呵。”
楊婉笑了一聲,“你知道為什麽滁山和湖澹兩個書院撐過這半年嗎?”
“什麽意思。”
“周慕義,學田上的田產,能退回的不多,但能退的,他全部退給了你們,白首輔以及白尚書集給你們書院的銀資,全是他的俸銀。即便如此,他今日還是因為學田的罪名被關押進了詔獄。而我……”
她忍淚笑了一聲,“而我卻還要救你們。”
周慕義梗著脖子道:“你的話我不信,我也不需要你救我。”
“不需要?”
楊婉提聲發問。
“周慕義,你進過詔獄嗎?你知道進去以後會怎麽樣嗎?”
楊婉說著,脫下褙子,撩起中衣露出半截腰腹,去年那道觸目驚心的鞭傷仍在,像一只蜈蚣一樣爬在她的腰上。
在場的大部分人見她如此忙低頭避開。
楊婉道:“不要跟我講什麽非禮勿視,入了詔獄沒有“禮”可講,你們所謂的衣冠體面,所謂的文人氣節,全部都要被刑責剝掉。”
她說完放下衣擺,重新披上褙子,從椅子上站起身,“你們想要他去的地方,他已經去了。他想要你們去的地方,也希望你們清清白白地去,我只能救你們一次,我請求你們,留著自己的性命,好好去走,他走不了的那條路。”
剛說完,角落裏的少年顫聲喚了她一聲,“姐姐……”
楊婉回過身,“什麽。”
“我不懂……鄧瑛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啊。”
“你不是罵了他這麽多日嗎?”
“我……”
少年啞了聲。
楊婉道:“他在你們眼中是什麽樣子的人,他自己一點都不在乎,不過我在乎,所以我才會說這些話。但是,對你們來講,我說什麽也並不重要。人生幾十年,王朝幾百年,留下的人物何止千萬,除了死在刑場上的人,能當眾一呼,留下自己的絕命詞。其余的,有幾個能張得開口。他們到底是什麽人,你活著自己去辨吧。”
楊婉說完這番話,將椅子拖回原位,走到院中命人把剩下的面都端進來。
自己卻獨自一人抱著膝在階上坐下來。
月明風清,四方炊煙。
無人處無數復雜的情緒一湧而上。
楊婉忙將頭埋在膝上,想起將才自己的那一番話,不禁抓住自己的袖子,她很想哭,但又深知此時不是哭的時候,只能帶著哭腔‘逗’自己道:“鄧小瑛,跟我談了這麽久戀愛,只給我磨了兩個珠子,啥也沒給我買過,就把自己丟牢裏去了,你是個渣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