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珠簾不卷夜來霜

梨花月,總相思。

自是春來不覺去偏知。

——張惠言

雖是秋末時節,雪域國卻已飄起了年內的第一場雪。小雪紛紛灑灑,似鹽花般帶著幾分晶瑩,一觸到人溫熱的肌膚便頃刻融化。

長長的朱紅花巖石長廊上,執事老太監吳清兜著袖子著急地來來回回踱著步子,仿佛欲借此減輕心中的焦慮,時不時擡頭望向那虛掩著的紅木朱漆鏤花門。

終於,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一個手持拂塵的小太監通報:“宣!”

吳清趕忙入內。“奴才參見陛下,老奴該死,該死啊!”“撲通”一聲跪在了奏折堆疊的書案前,地上冰冷的玄青色花巖石倒映著一張緊張失措長滿了褶子的臉。

“何事如此慌張?”半晌,書案後的烏金血簪發冠才緩緩從手中明黃的奏折中擡起,語氣慵懶,卻讓人覺得有股說不出的寒意走遍全身。紫色的頭發被高束成發髻用發冠固定,如雪的面龐上一雙紫水晶般透明的眼睛如妖似魔,反射著桌旁的燭火,明暗影綽。一身烏黑發亮的錦緞龍袍倚靠於雪貂皮毛鋪陳的龍椅上。

吳清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即使已伺候陛下多年,每每聽見他開口仍是讓他從心底裏泛出敬畏之感:“老奴……老奴看護不利,讓殿下……讓殿下給走丟了……奴才們尋遍了月華殿都沒有找見殿下……”吳清暗暗抹了把頭上的冷汗,心想自從伺候這小祖宗以來,自己就沒睡過一夜好覺,而這小祖宗學會走路以後,自己更是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再這麽折騰下去即使陛下不斬他,估摸著這條老命也該差不多去了。

“上次刺客來襲後朕說過什麽?”高高在上的紫目冷光一轉,吳清差點癱在了地上。

“陛下……陛下說,殿下走動半步身邊都需設三人以上護衛貼身保護,若殿下稍有差池……月華殿內所有侍從宮人盡數遷入寒潭殿伺候……”寒潭殿是這雪域國皇宮最陰森恐怖的存在,裏面的內湖飼養了兩只陛下的寵物——虎皮鯊,以人肉為餌食,凡是宮內犯了嚴重過錯的侍從便會被投入湖中。

“那你還在此作何?”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容老奴再尋上一尋……”吳清連連磕頭。

“去吧。”仿佛多說一個字都嫌麻煩。

“啊?……是。”吳清一愣,本以為定是難逃一死,卻不想陛下叫他“去”,雖然搞不清楚是讓他“去地府”還是“去尋人”,但看到陛下已經有些不耐煩的臉,便趕忙恭敬地跪安退了出去。

偌大的書房內又恢復了清靜,僅余跳躍的燭火偶爾發出啵啵聲。

“在這裏睡了半日,你倒是不嫌冷得慌?”子夏飄雪端起案上的茶杯,淺抿了一口,心下想這西隴國送來的“咖啡”味道差強人意,卻是提神醒腦得緊。

寬大的龍椅背後應聲走出一個睡眼蒙眬的娃娃,大大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翹,水嘟嘟的紅唇,圓圓的臉蛋泛著粉霞般的光彩,粉雕玉琢,好不可愛。若不是那頗有些倔強、目空一切的眼神,還有渾身像打翻了染缸一般亂七八糟混雜的顏色和撕破的衣袖,定會讓人誤以為是個兩三歲的女娃兒。

子夏飄雪放下手中的茶盞,伸手將其抱起,他立刻蜷著身子縮進子夏飄雪的懷裏,眯著眼睛安靜了不到半刻的工夫,便開始忸怩著坐立難安,像一只長了跳蚤的小貓。子夏飄雪手稍一松開,他便從那懷裏爬了出來,雪白的貂皮椅墊上立刻留下了一串觸目驚心的汙跡。

他爬到書案邊兩手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旋即皺起了眉,精致的小臉擰成包子花般可愛的形狀:“阿夏,好苦,不好喝。”

子夏飄雪輕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叫父皇。”

“啊父父父……啊父……皇皇皇……”每次一讓他叫父皇,他便會模仿月華殿伺候他用膳的小太監李貴,開始口吃不止。子夏飄雪嘆了口氣,難得那妖異的紫瞳裏轉過一瞬的無可奈何。

一走神的工夫,一本奏折已葬身在小花貓的爪下,碎成四片。

“紫苑!”子夏飄雪臉上一絲戾氣掃過,那娃娃泥鰍般溜下龍椅,躲過了子夏飄雪手中彈出的暗器。暗器穿透椅背,留下一個花生米大小的孔洞。

“啊父父父……啊皇皇皇……啊紫紫紫……苑苑苑……回回回去啊了……啊父……啊父皇皇……汪汪……汪歲汪歲……汪汪歲……”留下一串小狗般的“汪汪”後那頑皮的小身影一溜煙沒了蹤跡。

子夏飄雪搖了搖頭,端起茶盞,只喝了一口便開始猛烈地咳嗽,外間的太監趕忙端來溫水才將咳嗽給緩和了下去。晃了晃茶盞,子夏飄雪在底部看見一層細密的紅色辣椒粉末,終於知道紫苑飄雪那一身五顏六色、破破爛爛是從何而來了,想來今日禦膳房定是不知被鬧騰得如何雞飛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