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武曲4
青龍寺住持大師那般謹守佛誨,本已明戒,偏偏叫他“尋戒”;
長孫茂那樣清規戒律一概不守的酒肉沙門,卻叫“明戒”。
師父一世英明,若說犯糊塗,她覺得有過兩次。
第一次是收長孫茂作弟子;
第二次是給他起法名的時候。
這番上樓觀台,她打算看看師妹,順路在看看長孫茂。若他二人過得好,待她懲戒完煙雲客棧那假“武曲”之後,便去驛站租匹馬,回少室山,去守著師父曾守護半輩子的琉璃寺。
她走了一段路,嫌棧道長,走得慢,走到山中人跡罕至之處,正想躥上房去;聽得腳步,一回頭,發現是背了兩把劍的謝琎,便克制住起落輕功。
“你來做什麽?”
謝琎跟在她屁股後頭,默默地問了句:“你是不是對長孫前輩有意思?”
“……”
“一個姑娘家,走這麽遠的山路,光看美人多沒意思啊,”謝琎道:“何況,仰慕前輩,不丟人。”
謝琎經常聽說這麽句話:謝之文易得,長孫茂難求。
甫一聽來,頗不服氣。謝琎覺得,他本人,其實也挺難得的。
不過自他第一次在雪邦外頭的七歲崖見到長孫茂,怎麽說,覺得,還挺服氣。
葉玉棠看他兩眼,哧地一笑,沒說話。
心道,你若不跟來,這段的山路,我眨眼就到了。
何況仰慕長孫茂,這話說出口,真的挺丟人的。
兩人話不投機,一路沉默上山。走出兩裏路,越覺得樹木豐茂、密林集集;隱約聽得水聲淙淙,約莫是匯入太乙河的一泓山溪就在近處。
走到這裏,葉玉棠停下腳步,仰頭看了看。
山中雲霧大,看不真切。但聽聲而辨,山溪便是從上頭流下來。溪流過處,自雲霧中露出些許朱梁流瓦,想必是歇心觀。道觀離此地不過七八丈,但若沿棧道而上,便又是一裏地。
葉玉棠駐足去聽,隱隱聽得歇心觀之中傳出一陣經懺之聲。
樓觀台宮觀眾多,此地偏僻,歇心觀又是個芝麻大的小觀。祁慎打著清茗對談的由頭,每年都請這二位江湖人來這冷僻道觀,就為在這鬥室中布個壇場?
她越想越覺得奇怪,“拜神仙?”
謝琎也側耳去聽,聽了一陣,說:“這叫拜鬥。”
“你倒是內行。”
“略知二三。”
“拜的什麽神仙?”
“……”謝琎作罷,不再糾正她,只說,“應該是在祭奠什麽人。再走片刻就到,上去看看?”
“不走了。”
“啊?”
“幫我拿好棍子,我爬上去聽聽他們在聽什麽經。”
謝琎冷不丁接過她手頭棍子,便見姑娘隨手卷了卷過分長的袖口,輕輕攀住一支垂下來的細長松枝,無聲無息便縱出兩三丈;身法輕盈無比,宛如一片疾雲,所及之處,細小枝椏不過輕輕顫一顫,連枝上晨露都不曾掉落一滴,縱使細風拂過,也不及她這般了無痕跡。
不過三個靈活起落,眨眼間,她已伏在歇心觀墻邊,簡直輕松之極。
此人四肢纖細,又著了一身墨藍的衣服,遠遠看去,就像只遊墻的壁虎。
嚯!好上乘的輕功。
謝琎看的目瞪口呆。
尚不及出口,她已然豎起食指,示意他閉嘴。
他立馬點點頭,驚嘆之余,不免心中疑惑:打架要下盤,飛檐走壁就不要下盤了?
葉玉棠上到宮觀墻沿,屏息去聽。
耳朵剛貼到墻上,便聽得一個女子一聲嘆息,“若我師姐沒死,今年也該二十八歲,承大師衣缽法器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接著又說,“說句不中聽的,哪怕是弘法大師坐化,如今尚且有碎身舍利可尋。我師姐沒了,連具屍首都不曾尋到。”
葉玉棠又好氣又好笑。
心道:你掛念師姐,師姐都知道了。可是,師妹啊,不是自己師父就不心疼了不是?
但她轉念又想,若是有人告訴她:你娘仇歡和你師父弘法同時仙逝了。
那她必然還是更心疼師父。
祁慎聽不下去,打斷她說:“弘法大師明曉佛學,武功深湛,心系蒼生,吾輩仰之彌高。”
裴沁不耐煩:“是,是是,祁真人說的是!所以我這種俗人,不似你道心似鐵,我師父、你師姐親手托付給你的親師侄沒了,她八年忌日當頭,你還有心請我等喝茶。我等活該畢生了無仙緣,老死在這東方穢土。”
祁慎一陣沉默,約莫是懶得同她計較。
“哪怕是一具屍身,我只想見一見我師姐,親手替她洗幹凈身子親手下葬。長孫茂,這麽多年,連你也不知嗎……”裴沁想起什麽,忽地大喊:“長孫茂?”
祁慎哦了一聲,說,“剛才他聽到響動,便出門去了。”
葉玉棠心裏正想:哪有什麽響動?
尚未回神,便聽得下頭謝琎一聲低呼:“長孫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