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何當知君意(第3/4頁)

“你適才說到家中生變,是怎麽回事?”憑二人如今關系,安裕容這句話終於可以非常自然地問出口。

“我的祖父乃前朝翰林,白蓮紅燈之亂時追隨皇帝太後有功,返京後升遷至禮部主事。正興元年,丙午維新,據說祖父是當時唯一公開支持皇帝變法的禮部官員。不待變法失敗,已然被太後革職賦閑,旋即病逝。父親赴京迎柩回鄉,隨後纏綿病榻,不久亦亡故了。自此家境雖一落千丈,仍勉強算得安穩。小皇帝遜位前夕,地方亂象叢生,動蕩不安,誰也沒料到,家中不成器的庶兄,竟勾結豪強謀奪家產,逼迫兄嫂幾至絕境。恰逢傅中宵盤踞仙台山,勒索周邊大戶,也把主意打到我家頭上。長兄無奈之下,索性遣散仆從,以犒勞之名將家資獻予傅中宵,方保得性命平安。”

安裕容這才明白,原來顏幼卿兄弟的四當家之位,是這麽來的。

心中不由想起一些相關往事。丙午變法時,自己正一心做著無所事事的京師紈絝,對那位三品頂戴禮部主事,僅有所耳聞。聽說出自兗州奚邑,乃古臨沂瑯玡顏氏後人。史上有名的顏文忠公,清臣守節刀之主,據說便是其同族先祖。近三百年來,瑯玡顏氏雖不再顯赫,然遺風猶存,族中時有優秀子弟出仕。

如此對上號,顏幼卿出身來歷,一目了然。顏文忠公諱真卿,顏氏兄弟一名伯卿,一名幼卿,顯有繼承先人遺志之意。

將顏幼卿身世套了個底朝天,安裕容好似了結了一件心事。只是他自己這面,實在太過隱秘,無法宣之於口。遂轉口問道:“你那謀奪家產的庶兄……?”

“被傅中宵一槍斃了。”顏幼卿淡淡回復。

安裕容松口氣。除了隱患就好。轉念間又有點不舒服,想了想,道:“幼卿,不瞞你說,我在家裏,也是庶出……”

顏幼卿有些奇怪地看著他:“你跟那種禽獸不如的人比什麽?”

安裕容被他看得笑起來:“抱歉,是我想岔了。”

見桌面上放著顏幼卿帶進來的信封和票根,道:“你這是準備存起來當紀念?”

顏幼卿又要紅臉,強自按捺下去:“嗯,我看這票根上還有洋文,猜是什麽意思。”

“那猜出來沒有?”

“也沒什麽難猜的,一行夏文,一行洋文,想來意思都是一樣的。”

安裕容到底沒忍住,捏了一把他臉頰:“聰明!”指著票根相應字母,“這個是前廳,這個是座位,這個就是座號。確實沒什麽難的。對了,你之前說換了活兒,白天送胡小姐上下學,晚上看守細貨庫房,是怎麽回事?”

“小姐正式上學了,東家說馬夫不懂武功,怕路上出岔子,叫我騎馬護送。原先細貨庫房的一個看守被老板調到內宅護院去了,便叫我先頂上。”

“只是守庫房,沒別的事?”

“只守庫房。總店細貨庫房乃重中之重,通宵值夜,連眼睛都不能多眨一下的。因此白日裏接送完小姐,都是歇息的時間。”

“除了你,還有幾個守庫房的?”

“還有一位大哥。東家說最近人手有些緊張,等過段日子,再調兩個人來,上下半夜輪換,能輕省一點。”

安裕容不樂意聽他一口一個“東家說”,對於必須每天接送胡家芳齡十五的大小姐,也甚是不滿,酸溜溜道:“胡大善人有的是錢,怎麽不再買輛車,多雇個司機?都什麽年代了,哪裏還用得著騎馬的保鏢?”

“東家說等看合適了,是要再買輛車。到時候讓我接著跟車也說不定。”顏幼卿頓了頓,眼睛發亮道,“沒準還讓我也學學開車,給小姐當司機。”

安裕容覺得有一口氣在喉嚨裏憋得慌:“你就這麽樂意給胡小姐當司機?”

“那倒不是。只是難得有機會能學開車,我想試試看。”

安裕容不說話了。他又沒法買輛車回來教顏幼卿開,或者雇他當司機。

顏幼卿興致很高:“機器能帶動輪子跑,真是神奇。峻軒兄在西洋留學,可了解洋人這些奧秘?”

若是放在半年前,顏幼卿斷然不會有想給胡小姐當司機的興致。當初胡閔行提議叫他給自己當護衛,因心中顧慮重重,顏幼卿謝絕得十分堅定。如今情勢卻已完全不同。重逢時連安裕容都無法認出自己模樣,給了顏幼卿莫大的信心。而近幾個月來的經歷,更是眼界大開,見識倍增,初來乍到時的謹慎與擔憂,似乎完全算不得什麽了。

安裕容有點後悔西洋浪蕩時期怎麽沒轉入工科,用心做個學者。道:“開車我會一點,原理的話,只了解些許皮毛,奧秘可完全不懂。你想知道,有機會介紹你認識認識女高的格物科教員。”

“哦。”顏幼卿口裏應著,心情卻低落下去。他很明白,自己不過一時好奇。當真請了格物科教員來解說,恐怕也是聽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