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重山兼復水

“虧得玉卿好應變,好記性,叫咱們順利闖過奚邑車站這一關。”

尚古之一面說,一面將換下的綢緞長袍疊好,收進行李箱,又習慣性地抻了抻藍夏布褂子前襟。因擔心路上發生變故,三人提前備了幾套不同風格的衣裳在隨身箱子裏。尚古之穿綢緞長袍時是商行掌櫃,換了藍布褂子,無論如何也不似農夫,倒像個落魄的鄉村地主或學堂先生。

火車在奚邑過站不停,照規矩須減慢速度,鳴笛示意,司機自駕駛室窗口向月台打出手勢。顏幼卿憑借林西至海津路上的粗淺印象,胡亂比劃一通,居然蒙混過關。故尚古之有此一說。

安裕容換了身白夏布褂子、黑長褲、黑布鞋,笑道:“也多虧了奚邑是小地方,車站還沒有電話。否則濼安站一個電話過來,叫人卸了鐵軌攔截,非翻車不可。”

“翻車也不怕,咱們跳車下去,趁亂沖出車站,或者再搶一輛車。實在不行,拿槍劫個頭目當人質……”顏幼卿依舊是黑衫黑褲,最不起眼的打扮。語氣平淡,將無法無天之行徑說得甚是稀松平常。

安裕容哈哈大笑,但覺昔日四當家頗有些故態復萌之意。到底把這奚邑城當了自己地盤,底氣十足。他並不說破,只問:“是不是快到地方了?可以減速了麽?”

顏幼卿盯住車外景物,答道:“嗯,減速罷。”轉身往爐膛中添煤,一口氣全部添滿。

安裕容把調速輪轉到盡頭:“已經是最慢速了,這麽一爐火,最多夠再跑七八裏。”

“七八裏地搜尋起來,也麻煩得很了。這附近民風剽悍,停在半道的火車若叫村民發現,一車貨多半要保不住。車站派人追過來,必定要先頭疼一陣子。”奚邑周邊曾多年匪患,打家劫舍、攔路剪徑都是常事。一列無主的火車滿載貨物停在野地裏,可不正是天降橫財。

顏幼卿說完,將袖口往上多挽兩下,有點擔憂地看向尚古之:“先生準備好了麽?咱們這就要跳車了。”

哪怕當年為革命奮鬥最危急時刻,尚古之也沒幹過跳火車此等壯舉。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又緊了緊褲腰帶:“準備好了,跳……罷。”

顏幼卿沖安裕容一點頭,拉開車門,頂著迎面吹來的疾風,一躍而下。平地一個翻滾起身,跟著火車就往前跑。

安裕容一手攀住車門,一手拎個行李箱。等顏幼卿跑得近些,猛地將箱子扔向他。顏幼卿一個飛撲,雙手接住,放在地上。整個人去勢不減,繼續向前奔跑。兩人配合默契,第二個行李箱也順利落地。

安裕容在車上與尚古之換個位置,待對方雙手張開站在車門口,玩笑道:“先生且放松,務必相信咱們四當家的功夫。”

顏幼卿猛然加速,拉近自己與火車之間的距離。臨近車門,大喝:“跳!”

安裕容應聲往前一推,不等尚古之有所反應,身軀已然往下跌落。顏幼卿飛身接住,帶著他翻滾幾圈,隨後任其躺在地上喘氣,自己一骨碌爬起,運足如風,重新追上向前滑行的火車。安裕容下手推尚古之推得幹脆,輪到自己,多少有些發怵。然而更多的還是心疼顏幼卿追跑辛苦,待彼此視線對上,心知時機就在當下,一咬牙便松了手,蹬腳往車下跳落。

顏幼卿迎上去雙臂抱住他,兩人互相摟著滾出好一段才停下。顏幼卿滿頭汗水,胸膛急劇起伏,仰面躺著半晌沒動彈。安裕容松開手爬起來:“我看看,有沒有受傷?”托起他腦袋,前後上下連摸帶看,仔細檢查一遍。但見衣裳掛破了兩處,胳膊肩背有些輕微磕碰擦傷,好在沒出血。將人扶起來坐在地上,舉起袖子擦擦他額頭汗珠,又把身上塵土草屑輕輕拍下去。

顏幼卿緩過勁兒,望著峻軒兄咧嘴直樂。從壽丘逃到奚邑,一路驚險刺激,偏帶著說不出的興奮雀躍,此刻平安落地,總忍不住想笑一笑。

“你有沒有受傷?古先生呢?”

“我好得很。這就去瞧瞧古先生。”安裕容在他濕漉漉的臉頰上摸一把,神情十分之溫柔。

顏幼卿接人相當有技巧,勁道全部落在自己身上,安裕容與尚古之都只臟了衣裳,毫發無損。尚古之聽見二人對話,應聲道:“我也好得很,放心罷。”站在不遠處笑眯眯瞅著他倆。

顏幼卿站起來:“事不宜遲,趕緊出發。”

尚古之問:“玉卿,這就是當初傅司令劫下列車的地方?那會兒是半夜,什麽也沒瞧清楚。”

“正是。這個位置進山,最為便利。”時過境遷,對於淪陷匪巢那一段過往,顏幼卿如今已然可以毫不在意提及了。

尚古之捋捋頭發,拎起一只箱子,慨嘆:“故地重遊,確乎別有一番風味。”

從方位上說,仙台山位於奚邑城東南,以玉壺頂一片最為險峻。整體綿延向東伸展,則山勢漸漸平緩。出了仙台山脈東端,再往前行一兩日,便是兗州濱臨東海的港口城市即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