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停足試問道

尚古之刺殺案審判結束,目前階段,已無後續介入機會,只能暫且作罷。江南藝專繪畫官司卻仍在拉鋸之中,且硝煙彌漫,大有戰火燎原之勢。此等事件,關系新舊思想觀念之爭,不比普通案件,總能判個證據確鑿,是非分明。兩邊相持不讓,結果無非公說公有理,婆說理由長,不過看審判官傾向哪一方而已。為此,原告被告各出奇招,拉攏人心。刺殺案水落石出,畫展案甚囂塵上,申城市民紛紛關注起這樁文藝公案來。

趕在省府通告的大中小學堂暑假起始日期之前,安裕容、顏幼卿二人抽空回了一趟清灣鎮江南藝專。這才發現小小一座校園,人人忙碌,熱火朝天。與相熟的教員學生交流一通,方得知就裏。原來葉苦寒校長投身藝術教育大業,除藝術造詣高超外,亦是當世幾位新式教育大家擁躉,篤信“知行合一”,“從書本中來,到實踐中去”,“社會亦學堂”等教育先鋒理論。因打官司誤了學生課業,索性將最後半學期改為藝術實踐課程。學生遊*行靜*坐、傳播宣講,無不計入學分。橫幅設計、海報制作、講稿擬定、現場展示……統統歸為課堂作業。教員們亦據此給學生考核出勤,評定成績。

若官司最終勝出,貢獻突出之學生將獲得操行優異獎章,教員則獎勵現銀若幹。如此一來,學校上下一心,鬥志昂揚,誓要取得此藝術真理戰場之勝利。家中有資財背景、人脈關系的學生,更是不遺余力,動員親友幫忙。

安裕容、顏幼卿得知詳情,簡直嘆為觀止。安裕容笑道:“葉校長果然不僅是藝術家,更不愧為教育家。”見顏幼卿兩只眼睛閃著亮光,滿臉躍躍欲試神色,摸摸他的頭,“想跟他們一起玩就去罷。我先去見葉校長,再找俞兄說說話。記得午飯時候到飯堂來找我。”

安裕容合約至本學期末為止,下學年不欲續約,須結算薪資,交接課業,收拾個人物品。這一趟,專為此事而來。葉苦寒雖然惋惜,也知留他不住。原本幾位知交還應有一場餞別宴,然時值非常,只能約在申城重聚。

午後,安、顏乘船返城,顏幼卿興致勃勃,與安裕容細講畫社、詩社諸人如何八仙過海,各顯其能,為官司造勢。原來當日兩人撞見的那位畫展現場發作之市府議員,固屬本地保守一派中堅人物,因女兒愛好西洋藝術,一時興起,攜如夫人作陪觀展,誰知卻因傷風敗俗之女體裸畫震驚當場,事後不僅叫女兒禁足,進而狀告江南藝專,且聯合幾位在文藝界、教育界頗有名望之保守派人士,共同向地方法院施壓。

葉苦寒堂堂一校之長,能量自然也不小,又有教員學生全力支持,說動寓居租界包括茜園主人在內的許多新派名流,積極聲援,以致雙方打了個旗鼓相當。審判官最終同意了葉校長提出的主張,若江南藝專一月之內征集到萬人簽名,支持畫展開放,則說明此事順應民意,應判定校方贏得官司。為此,畫社成員全體上陣,臨摹了許多西洋人體名作,在城區流動展覽,又支起板架現場免費繪制人像,贈與簽名者,竟大受歡迎。

“阿哥,我能去幫忙麽?”顏幼卿盤坐在船頭,兩只胳膊撐住膝蓋,歪著腦袋問。

安裕容故意笑道:“錢局長邀你去警局做兼職偵探你不樂意,我一心以為你是體恤我案牘勞累,要幫忙謄抄稿子呢。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啊……那我去幫你謄抄稿子。”

自從尚先生去世以來,幼卿始終情緒低落。直至今日,才算去了沉郁之色。待過幾日見罷張傳義、劉達先,有了北伐最新消息,就該決定如何安置家人,恐再難得有空閑。安裕容捏捏他鼻子:“與你說笑呢,知道阿卿心裏體恤我足矣。文稿整理漸近尾聲,剩余不多,楊兄聯系了文萃書局的編輯,大部分與政見學術相關的稿子,二次審校都交由專門人士去做了,我手裏只余些私人信件之類。你盡管去給藝專的朋友們幫忙,回頭我也叫上楊兄,抽空一塊兒簽名去。”安裕容見他露出笑意,把臉一板,“幫忙歸幫忙,他們那幾個玩得瘋的,現場脫衣速寫人像比賽之類,可不準參加。”

三日後,安裕容便從楊元紹口裏得知,張、劉二人已然隨魏同鈞回到申城。

“已經到了?不知在何處落腳?可方便上門拜訪?”

楊元紹答道:“魏同鈞在申城自有去處,恐怕還不止一個地方。他電話裏只說想先去墓園祭拜尚先生,約了午後一點在公共租界北邊舊演武場路口碰頭,張、劉二位隨行。問你們兄弟介不介意同去,順便一起吃個晚飯。”

安裕容點頭:“能得魏將軍親口邀約,榮幸之至,何來介意之說。況且陪同張、劉二位祭拜尚先生,分內之事,理所應當。”又一笑,“正好阿卿今日與江南藝專學生在舊演武場那邊征集簽名,不如楊兄撥冗,順路與我去捧個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