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恩怨有前因

直到飯罷,阿文情緒方平復下來,與恩人細說別後經歷。在場皆是故人,兩個孩子也早已懂事,因而並未回避。

原來阿文大名孔文致,本是鄉紳之子。那年與母親至奚邑舅父家做客,由表兄表弟及家仆陪同出門玩耍,卻不料被山匪擄去,度過了暗無天日數月時光。後經顏幼卿救出,回到舅父家中,母親已因痛苦焦慮重病不起,旋即逝世。孔文致被自己父親接回家,從此與舅父一門斷了往來。孰知不久父親續弦,十幾歲少年人,與繼母難以相處,遂獨自離家,轉頭投奔舅父,方從鄰裏得知,表弟年幼體弱,因綁架落下了終身病根,表兄憤然離家投軍,不知去往何方。舅父舅母萬念俱灰,舍下家業,攜幼子出門求醫,歸期不定。

舉目無親之下,孔文致索性南下,到了傳說中的花花世界申城。好在他上過幾年私塾,讀寫算數皆不在話下,人又機靈肯幹,居然也慢慢站住了腳跟。

一番話聽得眾人唏噓不已,安裕容把傅中宵一夥山匪後來下場與他講了,顏皞熙、顏舜華兄妹兩個還是頭一回知曉內情,一個揮拳,一個鼓掌,直呼大快人心。孔文致比顏皞熙不過大上三四歲,平素裝得老成,這時也不免顯出少年心性,拍手附和。三人說起當初吊籃送飯之事,不見陰霾,只覺有趣,無形中距離拉近許多。

孔文致望望安裕容與顏幼卿,道:“幾年不見,恩人樣貌脾氣,變了好多。要不是今日看見少爺、小姐與夫人一同出現,叫我總覺得有些莫名眼熟,又聽見夫人說話,當真一點也認不出來,否則哪裏至於這麽久了也沒想起來,簡直就是個睜眼瞎。”

安裕容拍著顏幼卿肩膀,笑道:“我這兄弟當初是迫不得已,陷身匪巢。自己還沒脫身呐,就惦記著要營救無辜。那時候情形兇險,不機警些不行。他原本就是最仁厚不過的性情,如今時過境遷,自然不必裝樣子了。”

孔文致並不知安、顏二人當初具體身份,卻也明白不便追問。顏幼卿不喜說客氣場面話,只道:“可惜還是晚了,叫你家人受許多苦。”

孔文致重又行禮道:“若非恩人相救,哪裏還有小人我今日好端端一條命在這裏。當日回去,本該即刻稟告長輩,尋找恩人報答一二。只是家裏亂作一團,小人自顧不暇,報恩一事,實在無能為力,萬不想還有重逢一日。小人沒什麽大本事,明日便去四海趙經理那裏辭工,往後但求跟在恩人身邊,鞍前馬後,跑個腿,看個門,不敢要恩人的工錢,有一口飯吃餓不死便足夠了,如此也算是報答幾分救命之恩……”

安裕容哈哈一笑:“哪能真不給你發工錢,就你家小玉老板的脾氣,我便是想省下你那幾塊銀元也不敢哪!”

第二日,孔文致果然特意去四海大藥房辭了工,與玉顏商貿公司簽下長期契約,眼前主要負責看管十字街鋪面,庫房、櫃台一人兼任,鄭芳芷負責監管財務。若兩位老板出遠門,則還需兼職管家、采購、保鏢……偶爾得空,他還允諾陪同少爺小姐上下學,充任臨時伴讀。有同鄉與曾經共患難的情誼在,彼此均十分親近。

這一日傍晚,安裕容、顏幼卿在家招待約翰遜一行。一則叫約翰遜認個門,二則交換各自打聽來的最新消息。

中秋日祁保善正式登基,革命黨河陽軍隨即向銅山發起總攻。其余各地接戰,不一而足,南北大戰於硝煙滾滾中再次拉開帷幕。申城屬革命黨經濟命脈大本營,距離前線也不算遙遠,上上下下對戰事極為關注,卻又因列強租界集中於此而隱隱有置身戰火之外姿態。戰報如雪片飛來,各家報刊指點江山,喧囂議論,民眾生活倒尚不見顯著動蕩。

家宴結束,約翰遜與安、顏二人在一樓敘話,鄭芳芷則將阿槿領上二樓,說些女人間的瑣屑。二人十分投緣,甚至約好下回同去茜園,參加同聲書畫社的藝術沙龍。約翰遜對此樂見其成。他雖然與幾個寓居申城的西洋朋友恢復了交往,但阿槿與那些西洋太太們到底隔閡明顯,聚到一處格格不入,彼此尷尬。能與鄭芳芷交好,時常往來,比之留在飯店與那杜府三少奶奶鬥雞般相爭,可不知好到哪裏去了。

安裕容便笑:“你放心,杜府諸位馬上就要搬離。他們可不比你財大氣粗,舍得長期住飯店。等他們搬走,自然眼不見為凈。”

約翰遜搖頭:“只是阿槿沒住過西式飯店,感覺新奇,先住些日子罷了。後面還是要尋一所房子安頓下來。你這邊若是方便,也幫我留意留意。”

安裕容問:“不知你中意租還是買?”

“還是先租罷。你們也知道,華夏如今的局勢,申城目前雖然安穩,將來卻難說……況且我總是要回去的,阿槿也願意跟我回去。當然,如果戰爭很快結束,局面恢復穩定,我們並不急著離開,阿槿與我都很喜歡這裏。只是徐先生的事,眼下恐怕幫不上什麽忙,”約翰遜遺憾嘆氣,“今日所有輪船公司都取消了往北去的航次,不單客運,連貨運都停了。申津特快專列昨日開始無限期停運,杜家老爺子算是運氣好,恰恰及時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