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山園皆欲雨(第3/4頁)

安裕容在他臉上親了親,意有所指道:“白裏透紅,真好看。”

顏幼卿撇撇嘴:“你白還是我白?”

安裕容哈哈笑:“那紅裏透白,更好看。”

顏幼卿一時語塞,另起話頭:“都說‘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我記得中秋節月亮又圓又大,可見俗話做不得準。”

“雲遮月也好,雪打燈也罷,端的看與誰一起過罷了。人對了,何處不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安裕容摟緊了他,語氣淡淡的,仿佛理所應當。

顏幼卿如今拿他這些甜言蜜語當家常便飯,自然不至於不好意思。掰開他一只手,捉住手指,往窗玻璃上照著燈籠樣子描了個輪廓,慢悠悠說起早晨去夏新中學見藍靖如的事。主要經過乘船途中已經說清楚,心裏不知為何,總隱約還有些不踏實。

“今天聽靖如說起詩畫社活動,若是去年這時候的我,一定心頭癢癢,巴不得與他們一道行動。便是只幫忙刻個版,描個樣,也覺得興致盎然。今日聽他說了,竟莫名擔憂起來,不知此後詩畫社沙龍能否順利繼續。這春耕話題,說是只涉民生,不關政治——可是……”顏幼卿低頭思忖,緩緩道,“民生之事,難道不也屬政治麽?打仗的最終目的,不就是為了統一政府?魏司令搞這肅清整頓,擺明了要施行軍政一體。我怎麽覺著,他這番動作……和當日祁保善相比……”

安裕容替他接下去:“黨同伐異,和當日祁保善相比,本質上並無不同。祁保善此人還帶些舊式官僚之傲慢,講君君臣臣那一套。在思想文化掌控方面,魏同鈞比之祁保善,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二人與魏同鈞多次打交道,勉強算得熟悉。回思過往,雖不能預計今日情勢,但其間種種小心謹慎處,如今看來,一分一毫也不多余。

顏幼卿嘆口氣:“大抵所謂亂世梟雄,不論表面如何行事,骨子裏的霸道,都是一樣的。”

安裕容安撫道:“或者不必過於擔憂。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但凡居上位者,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再說同聲詩畫社的人,無不衷心擁戴革命黨,擁護北伐軍。只要他們不頂風而上,肆意違逆上面的主張,想來不會有人找麻煩。”

顏幼卿自覺失態,笑笑:“其實靖如他們,哪個都比我聰明厲害,實在輪不上我杞人憂天。大約是操心曦兒華兒操心慣了,有點像老媽子……阿哥,你會不會覺得,我變得越來越沒出息了?”

安裕容抱著他轉過身,面向自己,往唇上嘬一口:“誰說他們比你聰明厲害?阿卿你可太小瞧你自己了。想問題更周全深入,能叫沒出息麽?阿哥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家阿卿可算是明白了:你是有家室的人,比不得那些個熱血上湧的愣頭青。凡事多想想家裏牽掛你的人,這才對。”合上窗簾,拉著顏幼卿的手往床上去,“挺晚了,睡覺。”

次日,雪果然下得更大。只是溫度仍不到上凍程度,兄弟三個請林滿福撐船,如約至江南藝專和俞蜚聲會面。校園內瓊妝素裹,草木與道路上積了蓬蓬松松的雪被,若不思對農事的影響,倒別有一番詩情畫意。

俞蜚聲下午沒課,早在宿舍備妥銅爐美酒,專程開了窗扇,將一枝盛放的白梅牽進屋來,自覺風雅非常。與正月初六同桌吃飯的兩位教員一道,專候三兄弟大駕光臨。聽見敲門聲響,哈哈笑著將三人迎進去,讓到正對窗戶的位子,道:“敝廬別的沒有,唯有淩寒倩影,煮酒暖香,不負風雪故人來。”

他這個調調兒很是對了徐文約胃口,欣然入座。安裕容、顏幼卿互相瞅瞅,笑一笑,跟著落座。他二人雖談不上特別講究,但對方一番用心,自當領了這份情意。喝酒賞梅,閑話些文藝八卦,在座諸人均感難得逍遙。兩位陪同教員有課要上,臨去戀戀不舍,到底還是飯碗重要,相繼告辭。

安裕容向俞蜚聲道:“不知葉校長是否得空?這新春手信,也給他老人家帶了一份。東西雖不值錢,禮數還是要到的。”

俞蜚聲道:“恐怕你今天不能如願,當面盡到這個禮數了。葉校長進城開會去了,怎麽也要明後日才能回來。”

安裕容一愣。葉苦寒名士風流,實在是與進城開會一事不搭。轉念一想,身為一校之長,開會豈非應盡之義務,不過是從前葉校長能避則避,能推則推。這一回,大約是避無可避,推無可推。

“是什麽會?竟一開三兩天?”

俞蜚聲把杯中殘酒飲盡,酒杯敲在桌上,哂然:“高等學堂公民義務教育匯報。聽說匯報一天,學習一天,第三天還有個別約談。哈哈,我看老葉那副脾氣,定是在個別約談之列了,後天都不見得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