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魔怔(第2/3頁)

他有太多看不到底的想法和揣測,對自己,對江聲,對未來,他看不清也無力去看清——但有一點毋庸置疑的,他想靠近江聲,想“和他交個朋友”。

這個念頭第一次踏踏實實地落在心頭,居然給了他莫大的安心,像是他龐大的自我懷疑突然塵埃落定了一個角落,一小片陰霾被驅散開來,陽光落在他身上,給他麻木的靈魂鍍上了星點微末的溫度。

他聽見下課鈴聲響起來,江聲從陽光裏擡起頭,問他,一起去吃飯嗎。

那本書被他倒扣在桌面上,書名露出來,叫做《如何開導陌生人》。

——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這種安全感不僅僅來自於熟悉,更多的是因為江聲這個人。哪怕才認識不到一周,他已經能從對方身上感知到這樣的安定,知道陰霾總有一天會被驅散,堅冰沉落萬物回春,所見之處,都是毫無保留的可信的陽光。

陳裏予確實有點兒感冒了,困懨懨的,走在路上也沒什麽精神。

現在他又覺得自己不自量力了,太高估自己,想交朋友的結論也下得為時過早——他並沒有這麽鮮活的精力,連怎麽開口聊天都生疏,更無力去示好社交。

慢慢來吧,他想,再過兩天,反正江聲總在那裏,也不會跑。

靈魂僵死了,掙動一下都費盡全身力氣。

所幸江聲不用他主動去示好,也會自發自覺地照顧他的情緒,甚至比尋常朋友更加貼心,生怕冷場了讓他受委屈似的,一路都在沒話找話。

陳裏予偶爾接一句,多數時候只是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他的喉嚨幹疼得厲害,又忘了隨身帶水,這時候才覺得折磨,一頓飯吃了兩口實在熬不住,猶豫著伸手戳了戳江聲的衣袖,低聲道:“能不能幫我買瓶水……”

讓人去樓上跑腿似乎不太合適,食堂裏人擠人,還要排很長的隊。然而江聲不管這些,聞言愣了一下,有點兒受寵若驚:“什麽?我嗎?”

像極了小時候那只貓,平常對他愛答不理,撒嬌也喜怒無常,有一天居然巴巴地跑到他腳下,討好地蹭著他討零食吃。

是只漂亮又討人喜歡的小貓,渾身好看的漸層長毛,眼睛裏藏著一片浩渺宇宙。

不受待見的鏟屎官撓了撓頭,放下筷子,心情愉快地走了——走出兩步又轉身回來,問他只喝水嗎,有沒有什麽要吃的零食。

陳裏予一時間參不透他在想什麽,和他大眼瞪小眼地呆了兩秒:“不用,我不吃零食……”

於是江聲“哎”了一聲,又轉身走了。

“在興奮什麽……”陳裏予忍不住嘟噥了一句,用筷子尖扒拉開荷包蛋,一點兒沒煮熟的蛋黃流出來,被他嫌棄地抹進米飯裏,想了想,又挑起那一小塊飯,送進了嘴裏。

莫名其妙的,都莫名其妙的。

江聲很快回來了,說一瓶水還真的只有一瓶水,往他面前一推。塑料瓶上一層薄薄的冷氣凝成水珠,順著瓶身滾落下來,滴在金屬制的餐盤上,輕微的“啪嗒”一聲。

陳裏予想,他的冷汗也是這麽滴下來的。

“冰的?”他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太好,又聯想起先前想和這個人交朋友時候微妙閃過的自卑情緒,沒出口半句話硬生生咽回喉嚨,打磨拋光好幾層才重新吐出來,倒是不尖銳,只淡淡的,“我感冒了,想喝熱水。”

這次江聲顯然聽清了,眨了眨眼睛,嘴裏無意識地“啊”了一聲,接著就是一疊聲的“對不起”。

“不好意思,我真沒看出來,”對方就這麽看著他,眼神看起來無措又懊惱,明明比他高了不止一個頭的人,這時候卻不自覺地將身體向前傾著,自下而上地望向他,語氣誠懇得有點兒軟,像在哄他又不太像,“怪我怪我……怎麽不提前告訴我一聲,不,也不是那個意思,怪我沒看出來……”

於是陳裏予心底那一點兒欲言又止的微詞也被奇異地撫平了,他甚至覺得冰水也無所謂,反正他閾值高得很,對這樣平常的物理刺激堪稱“麻木不仁”,比起喝到順乎心意的熱水,對方這樣小心翼翼認錯的模樣反而能取悅他。

他聽見自己“嗯”了一聲,說沒事,將就也能喝,正好麻婆豆腐有點兒辣,冰水還能緩一緩。

“不行,生病了怎麽能喝冰的,辣的也不行,”江聲這時候倒是硬氣起來,伸手撈過那瓶水,放在桌角陳裏予夠不著的地方,“等我一會兒,再去給你打一份清淡點兒的來,食堂接不到熱水,不過樓上小賣部賣熱牛奶,我去看看還有沒有……你別不高興啊,別生氣。”

江聲似乎很怕他心情不好,可能是從別人那裏聽說了什麽,或是對《如何開導陌生人》的實踐運用。

有什麽可失落的,著涼感冒都能讓他心情不好的話,他怨天尤人的唾沫早就淹死自己了。陳裏予默默地想著,本來不想開口,猶豫了一下還是啞著聲音道:“沒關系,我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