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向日葵(第2/3頁)

反正江聲會和他一起,比起人言喧雜的教室,他還是更喜歡和對方安安靜靜地獨處。

不過也不能一天到晚都呆在畫室,他總不能耽誤別人的正常生活。陳裏予默默想著,和江聲一起往畫室的方向走,手裏的牛奶已經涼下來,他又喝了一口,順手將剩下的小半盒丟進垃圾箱裏。

“前面拐彎是醫務室,要不要去看看,”江聲問他,“還難受嗎?”

陳裏予搖搖頭,覺得自己現在的大部分不適來源於那些想不通的社交問題,他實在不是個擅長思考的人——至於感冒著涼,對他來說不過是吃飯喝水般的小病小痛,除了偶爾冒出來提醒他還活著以外,沒有別的影響。

“不用了,還好,”他看著遠處被秋風吹動的某棵樹,輕聲道,“我吃藥容易覺得困,會影響畫畫的。”

江聲似乎想勸他,低頭無意間看見他的眼睛,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咽回去:“那行,我送你到畫室樓下,再回去給你接杯溫水——水杯是在書包裏吧?”

少年的眼睛是墨一樣的濃黑色,眼底沉落著香檳質的薄而朦朧的光澤,這時候罕見地浮起來,星星點點的,是樹影間漏出的映在他眼底的日光。

他的眼裏終於不再是一片空洞的沉寂,聚焦在尋常生活的某個角落裏,盛著陌生又熟悉的活氣。

下午四節課,語文英語,兩節自習。

陳裏予沒有回教室,也不休息,坐在畫架前繼續上第二層顏料,手邊放著隨喝隨有的熱水,喝空了就有人替他去接,動作輕手輕腳的,也不會打擾到他。

“你不上課嗎?”午休結束鈴響起的時候陳裏予短暫地放下畫筆,喝了口水,問他。

江聲心說上課可不如照顧你重要,生病的人本來就容易情緒低落,何況是你——嘴裏卻說得雲淡風輕:“我思考了一下,下午那兩節課我也聽不進去,老愛走神,不如在這兒安安靜靜地看會兒書做會兒題——你看,剛才回去拿水杯的時候我把作業也帶來了,把手上這本書看完就去寫題。”

“你好像很喜歡看書。”

“嗯,能多看就多看點兒,”江聲用一種講故事般的語氣解釋道,“多了解些東西……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做手術,臥床靜養了很久,沒什麽可消遣的,只能看書,慢慢地就離不開了。”

江聲頓了頓,似乎自己也覺得接下來的話好笑,忍不住低低地“撲哧”一聲,自嘲道:“不過我看書容易困,一邊覺得精彩一邊困,所以看一會兒就得休息一會兒,啃得很慢——心理學上不是有個說法麽,總在一個情境下做同一件事,會產生捆綁效應的,就像你老在困的時候學習,學著學著,以後每次一學習,大腦就告訴你困了,它覺得你學習就得困,兩者是捆綁在一塊兒的。”

和他比起來陳裏予算半個文盲,聽得似懂非懂,也不發表意見,只是順著他的話茬問:“那你現在該休息了?”

“差不多,有點兒乏了,”江聲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你呢,坐了那麽久,用不用歇一會兒?”

陳裏予瞥見他衣擺下大喇喇露出的一截腰,下意識轉開了視線——看起來白白凈凈的那麽個人,腰腹間居然還能有流暢的肌肉線條,恰好被黑色校褲截斷在好看又不下流的位置,白得晃眼睛。

該有的都有,挺好。

“沒什麽,我不用,”他慢吞吞地回答道,“這才過了多久……”

江聲“嗯”了一聲,有些困乏又放松,聲音聽起來懶懶的,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他身邊,站在一步外歪頭端詳他的畫。

這次不是一團漆黑的夜景了,畫面中央是一朵盛放的向日葵——像又不像,花瓣是紅色的,明艷的血似的紅。

背景明黃燦爛,綠葉青嫩滴翠,托著那朵過分鮮艷的紅色向日葵,看起來活潑又滿富生機,讓人想起陽光明媚的晚春來。

“真好看,”江聲由衷地贊嘆道,“像幼兒園一樣……”

“幼兒園?”

“對啊,幼兒園,”江聲指了指向日葵的花瓣,“紅色的向日葵,還有這麽亮的顏色,像不像幼兒園裏的壁畫?畫著童話故事的那種。”

陳裏予塗完背景裏最後一抹沉落的暖黃,放下畫筆,低聲道:“可能吧……這是我夢裏的場景。”

那是很小的時候了,他夢見大片的向日葵海,鮮亮明黃的花盤迎著陽光,一片童話似的溫暖。醒來以後他意猶未盡,給媽媽描述夢裏的場景,問她世界上有沒有這樣的花海,他想去看看,想畫出來。

記憶裏那位溫柔優雅的母親摸著他的頭發,說當然有,以後就帶小瑜去看,等夏天到了,七月過半的時候,向日葵就開花了。

可惜他沒能等到夢裏的夏天,母親病情惡化,夢境陷落,他優渥幸福的童年戛然而止——他母親病逝的那一晚,恰好是連日陽夏裏鮮見的暴雨,大雨接連下了一整天,夜晚電閃雷鳴,他在雷雨聲裏艱難睡去,又輾轉夢見一片不見盡頭的向日葵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