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醒(第2/3頁)

江聲也不反駁,嘿嘿傻笑著混過去,指了指不遠處的教學樓:“老師那我先回去了啊,我們這幫學生還得準時晚讀呢。”

“嘿你小子,等著啊,下回不給你批假條了!”

——這對陳裏予來說實在是新鮮的場景,老師和學生打鬧開玩笑,從操場一頭走到另一頭。

走出操場的時候他甚至回頭看了一眼,突然覺得那一幫心寬體胖的中年男人其實也挺可愛,格子襯衫塞進皮帶裏,露出丁零當啷響的鑰匙串……

“怎麽了,”江聲朝他這邊低下身子,問他,“別怕,他們就開玩笑呢,不會真不讓請假的……”

“你和他們關系很好嗎?”陳裏予搖搖頭,反問道。

江聲想了想,實話實說:“也不算吧,有幾個老師也沒給我上過課,不過和老劉關系好——也不是,是我爸和他關系好,半個發小吧,去他辦公室勤一點兒,有時候會幫他們搬東西改作業什麽的,都是小事,一來二去就認識了。”

完整的社交能力對陳裏予來說是暌違已久的東西,他不算向往,只是覺得奇異,聞言也沒有追問,只是點了點頭:“你很厲害。”

“那倒沒有,是他們人好,不拿架子,”江聲似乎被他誇得不好意思,連忙擺了擺手,說話間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的笑意又一點點淡下去,等到周圍的行人走過了才繼續道,“哦對了,說起來……”

“怎麽了?”

江聲在連廊和樓梯交界的地方停下腳步,轉過身,擋住陳裏予眼前偶爾路過的同學的視線,放低聲音道:“你……剛才睡不安穩嗎?看你好幾次都差點兒醒了,翻來覆去地,還皺著眉。”

陳裏予垂下視線,看著大理石地磚上淺淡的陽光,心想傍晚的太陽總是金色的,在他眼裏看來大概尤其,又不太亮,像水——他的語氣也是淡淡的:“沒什麽,總做夢,早就習慣了。”

他不確定那一刻江聲眼裏的情緒代表了什麽,像是同情他,卻並不像從前那些可憐他的人表現得那樣讓他煩躁——那是一種更柔軟、更小心翼翼的心疼,帶著曖昧不清的試探,很像路過的行人看見小貓,蹲下身來試著喂食,又怕把小東西嚇跑,只能拿出十成十的真誠,慢慢地接近他。

他的心跳很響,很急促——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強烈地感覺到,他的心跳還會因為別的什麽人加速,他還受人關注地活著了。

“沒事吧,”最後江聲摸了摸他的頭,也像安撫餓壞了又滿心戒備的小貓,又像在替他說話,“沒事的哦,書上說做夢也是身體自我發泄的方式,不怕不怕。”

“我沒有怕,”陳裏予很快躲開他的手,“早就習慣了——你還回不回教室了,不是準時晚讀嗎?”

一起走進教室的時候江聲又被人調侃了,不知是前桌還是什麽路過的同學,走到他身邊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失蹤一下午了,江哥,和誰約會去啦?”

江聲這次結巴了,下意識看了陳裏予一眼,怕他聽見沒輕沒重的調侃會生氣——對方看起來卻似乎並不介意,甚至沒有朝他們這邊看,自顧自走向自己的座位,留給他一個優雅的背影。

他這才松了口氣,笑了一下:“我可去你的吧,就你有對象了不起,別傷害我個單身狗了。”

陳裏予遠遠聽見他的回答,逐字逐句地在心底復述了一邊,心思從“對象”兩個字上掃過去,又不受控制地歪了歪,沒由來地嘗到一絲不安。

平心而論,他其實並不知道——也沒有探究過對方為什麽對他這麽好,和他相處的時間遠遠超過尋常認識不到一周的陌生人,甚至稱得上有點兒“黏”他。

真的只是因為他是個好人嗎,或者出於同桌的責任心,要照顧初來乍到的同學……

如果哪天善意耗盡,責任心也隨著畢業不復存在呢。

真奇怪,昨天這時候他還覺得對方離開也沒有辦法,不該一直耽誤一個無辜的好人,消極地同路一程就知足了——才過去不到二十四小時,現在他居然已經開始對這個人的離開感到擔憂了。

這是不是說明,他也開始對未來抱有期待了……

這個想法讓陳裏予覺得有點兒惡寒,連忙搖了搖頭,自我寬慰著算了,不該有這種期待的,也沒必要去擔心,像他這樣活著也沒什麽意義的人,混過一天算一天,得知足。

他是個太矛盾的人。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不能精準地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為,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顯得搖擺不定。

悲觀又自我麻木,向往又想逃離,萬念俱灰又殘存希望——可世間眾人誰不是如此呢,只是陳裏予還年輕,還極端偏激,還不懂周圓。

自欺欺人的嘗試和妥協,像是一趟被人遺忘的列車,停不下來,又沒有既定的方向,隨著一截一截延長的列車軌道,駛向不知名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