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生日(第2/2頁)

總是很忙的父親也會為他騰出一整晚的時間,予取予求地給他講故事,陪他玩數字填色的遊戲,一家人一起守到零點,為他慶祝又長大一歲。

當時的他大概也不會想到,十八歲生日前夕,他會獨自一人待在空蕩的房間裏,聽與他無關的歡聲笑語吧。

——十八歲,這樣渾渾噩噩坎坷黑暗的生活,他已經熬過了整整十年。

家道中落,親人離世,家庭暴力,冷漠的領養家庭,日漸封閉的性格和不穩定的消沉情緒,還有被色弱摧毀的天賦夢想……說不絕望是假的,一個月前拿到檢查單的那天失足墜河,他又何嘗沒有想過一了百了,溺死在一片黑暗的冰冷裏。

如果不是因為江聲……

陳裏予長長地深吸一口氣,抱著那件衣服翻了個身,曲起膝蓋將自己蜷成一團,咽下喉嚨口泛起的酸澀濕意,強迫自己在陷入胡思亂想前反反復復默念江聲的名字,想他的臉,他映在自己心裏精心收藏的千萬幅畫像。

明晰的細致的,每一幅都有清晰而完整的畫面,第一次見面時候托著下巴偏頭看他的少年,寒風裏替他披上外套的少年,還有斷電那晚難得亂了陣腳、氣喘籲籲跑到他面前來接他的少年……

江聲。

五分鐘後他從床上緩緩坐起來,看著窗外暗下的天,面無表情地走到書桌旁,找出一袋臨近過期的巧克力派,和水杯一起帶上了小閣樓。

他很想這時候去和江聲聊聊天,甚至打個電話,就像在學校一樣沒完沒了地纏著他——但這時候江聲十有八九在復習正經的高考內容,或者和家人一起吃晚飯,就算看到他的消息一定會回復,他也不想打擾對方。

等到十一點後吧,約好的時間,他不會貪心太多,只想聽一句生日快樂。

小閣樓的雜物被陳裏予挪開了,露出一隅封死的落地窗,一幅畫畫得七七八八,他就坐到窗邊休息,靠著窗戶看樓下暖黃的路燈——他住的這所房子裏沒有一盞暖色的燈,視野裏唯一的暖色居然在窗外,有些諷刺。

十一點過半的時候他拿過手機,給江聲發了個句號。

江聲似乎在等他,很快回了消息,問他怎麽啦,有什麽事要留到現在說。

陳裏予側過身,將額頭抵在冰涼的窗戶玻璃上——這個角度他看不到江聲以往在樓下等他的地方,總覺得悵然若失——看著他那條秒回的消息愣了愣,下意識打出“沒什麽”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換成一句“你在忙嗎?”

江聲說沒有,在看小說。

他口中的“小說”也是陳裏予理解不了的嚴肅文學,他想了想,沒再追問下去,又問對方能不能打電話,方便嗎。

“能,我爸媽睡了。”

對方的來電提示很快亮起來,陳裏予清清嗓子,接了電話。

“有什麽事要留到現在才能說?”電話裏江聲的聲音和平時不太一樣,似乎有意壓低了音量,聽起來低沉很多,帶著某種近於細碎磁粒磨蹭的質感,語氣卻如常明朗,帶著溫和的笑意,撓得人耳朵發癢。

想見他的念頭一閃而過,又被陳裏予按回心底。他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才輕聲回答他:“明天是我生日……零點之後的明天。”

他的性格裏已經逐漸缺失了對這類慶典式愉悅的自主感知,也很久沒有向別人主動開口說這類暗示討要般的話。

但他還是想告訴江聲,想聽一句獨屬於他十八歲的“生日快樂”。

有人說十八歲的生日很特殊,從孩童跨進成年人的世界,要有最重要的人陪在身邊的。

江聲似乎比他本人還要激動,聞言追問了兩句“真的嗎”,然後自言自語般的嘀咕聲傳過來,關於現在還有沒有蛋糕店開門,距離零點還有幾分鐘。

“我現在去找你哦,”對面的大男孩不知想到了什麽,沒頭沒尾地這麽告訴他,“還有二十分鐘,肯定夠。”

陳裏予一愣;“你——這麽晚了,還很冷,你是傻子嗎……”

對方用套上外套的窸窣聲和開門關門的動靜回答他,戀愛中,不,暗戀中的人的確都是傻子。

直白沖動與私心各占一半,借著冠冕堂皇的理由過海瞞天——十八歲生日很重要,但即使不在這一晚,他也會為了陳裏予偷偷溜出家門,不顧一切地去找他。

都在打著過生日的幌子滿足貪念,心知肚明的,當局者迷罷了。

窗外星月明晰,無聲地注視人間,窺探他心底清澈也渾濁的私念。

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