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起睡覺(第2/3頁)

江聲的床沒有看起來那麽軟,棉被是蓬松舒適的,床板卻硬,只有一層薄薄的彈簧墊,和他這個人挺像。

上床前陳裏予其實很累了,精神上緊繃著還不困,身體卻疲乏,以為自己會倒頭就睡——然而他認床得厲害,閉上眼睛等了很久也不見睡意降臨,反倒陷入另一種更為曖昧的焦灼緊繃裏,隱約聽見江聲的呼吸聲或是翻身的動靜,都讓他有點兒奓毛。

人生第一次和父母以外的人同床共枕,居然就是他暗戀的人……挺刺激的。

思緒亂七八糟的,纏繞著偶爾冒頭的隱秘臆想,變成一團毛茸茸的桃色光影——他在想江聲,單薄短袖下挺拔的肩膀和少年人隱約的肌肉線條,還有分明凸起的喉結……

剛洗完澡的時候渾身都暖和,熱得有些燙,漆黑的眼睛濕漉漉的,水洗過一樣幹凈清亮,直白地看著他,盛著讓人坐立不安的濃烈深情,是十七八歲特有的純粹。

明明什麽也沒說,卻好像已經將所有滾燙的情話和盤托出了。

陳裏予不喜歡太黑的環境,容易應激,睡前江聲便給他留了一盞夜燈,光線柔和又朦朧,像床頭一盞斂在雲霧後的月亮。

他睡不著,索性看著衣櫃上簡單的裝飾畫,任由思緒漫無目的地瘋長——關於從前他有意逃避著不肯去想的問題,關於他逐漸被照亮卻還一團亂麻的未來。

誠然,他的養父母不允許他再走藝考,也不資助他參加培訓,送他來這所已經好幾屆不著重培養美術生的學校,意圖早就昭然若揭。

他學畫不是為了升學,認識江聲以前也從來沒有想過以此謀生,十八年裏前半程有人支持,後半程苟延殘喘麻木度日,連高中前兩年參加藝考培訓都不算本心,只是養父母認為這樣能達到他這件商品的最大利益,替他選定了這條路,他才不得不走。

現在查出色弱,他們早就放棄投資,如果真的為了升學去自學培訓的內容,又似乎不是他的心之所向——何況他無意間聽江聲說起過志願的學校,省內重點,老牌理工院校,每年招收藝術類考生的名額少之又少,文化分高得離譜,他脫離文化課很多年,在高考面前是半個文盲,哪怕能憑借美術上的造詣降分到最低,大概也很難考上。

從前他學畫是興趣使然,有天賦加持一帆風順,哪怕後來落魄了,也沒有想過借此謀生,活一天算一天的,二十幾歲或許就離開人世了,都說天才多短命,他疼慣了,也不太介意。

直到現在遇到江聲,他才恍然意識到,如果不以尋死苟活為目標,他的人生其實一團亂麻——至少在當下主流的社會裏,離開了養父母他身無分文,沒有所謂的文憑和賴以謀生的渠道,除了江聲,他其實一無所有。

沒人相信藝術家,他們只相信前途。

何況江聲能陪他一年,卻也不能把他像個寵物似的養在身邊,陪他一輩子……

現在可能性最大的似乎還是學學文化課,把成績提高些,然後依靠他原有的那兩年準備藝考的經驗和美術造詣去考本省一所無功無過的藝術類院校,地理位置上會離江聲很近——只是太過平庸,如果從前教他畫畫的老師知道了,大概會憤然說他暴殄天物。

可除此之外,他似乎也想不到別的什麽辦法……就算這樣,考上之後沒能遂養父母的願,大概還要受些磨難吧。

算了,連引以為傲的美術天賦都生來殘缺一塊,還有條明路讓他走,已經很好了——色弱的人,不會做人不會處事,他沒有做高塔上藝術家的資本了,該學會知足。

至少能待在江聲身邊。

他輕手輕腳地翻過身,借著昏昏的夜燈光,默然窺視江聲的側臉,視線一點一點摹畫過少年分明好看的輪廓,帶著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情。

怎麽辦呢——他在心底裏默默地想,怎麽辦呢,我只想離你近一點兒。

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已經陷進夢裏的人低低“嗯”了一聲,也沒睜眼,半夢半醒間迷迷糊糊地問他,怎麽了。

“……沒怎麽,”陳裏予一驚,還是如實說道,“有點兒睡不著。”

他的睡眠質量向來不好,除去生病和累得過載,剩下的多數時候都要失眠,熬到兩三點才淺淺睡過去,做些通常不太好的夢,再被莫須有的動靜吵醒,滿心煩躁地開始新的一天。

大概是睡眠障礙,胡思亂想多了留下的後遺症,一般人偶爾焦慮失眠都覺得難以忍受,到他這裏卻像家常便飯似的,早就能與漫漫長夜和平共處。

但江聲畢竟不是他,見過他精疲力盡神思懨懨的模樣卻還不能睡個好覺,打心底裏心疼,迷迷糊糊疼醒了,伸出手摸摸小貓的臉頰,用氣聲哄了句“乖,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