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誤會(第2/3頁)

大概有些話注定沒有機會說出口,那一秒錯過也就錯過了。等到他坐下之後課堂秩序恢復原狀,再想重新提起前言的時候,陳裏予已經恢復到面無表情聽課的狀態,微微仰著頭,留給他輪廓精致的側臉,和眼底一片不可窺得的沉寂情緒。

兩廂沉默,便更加坐實他心底隱約的猜想——可他也不敢問陳裏予,是不是想考到很遠的地方,離開這裏,連他也不要了。

後來再想,這不是他們之間第一次心照不宣的沉默,卻是第一次被外界因素阻斷,留下的不可追溯的缺憾……

——和誤解。

定時定點的午飯,然後去畫室自習,一路寒風蕭瑟,陳裏予將臉埋在淺灰色圍巾裏,只露出一小截凍紅的鼻梁,長了不少的頭發被風吹亂了,看不清神情。

他的身體一直不好,先天後天地攢下不少毛病,只是小時候家境殷實尚且有條件溫養,後來經事太多,又學會了麻木忍耐,一來二去,除了身形單薄,反而看不出哪裏不健康。

認識江聲之後有人一日三餐照顧著看著,情緒也受人影響,漸漸有所好轉,披上一層無事安康的皮囊一般——入冬後風寒天冷,遇上一點不如意,缺覺少眠地,這層皮囊又被吹散了,露出他形銷骨立無處遁形的一身不堪來。

走進畫室之後他坐在窗邊暖氣充足的地方緩了很久,默不作聲地喝完一杯熱水,才從細密而綿長的頭疼裏掙紮出來,低著頭吃江聲買給他的一小袋蛋黃餅幹。

吃完卻沒有像以往那樣枕在桌上小憩,只是擡手揉了揉太陽穴,擡眼掃過江聲,輕聲問他,有沒有時間講講題。

“有啊,今天復習還沒布置作業呢,我也沒什麽事幹。”

他總覺得自己先前說錯了話,對陳裏予懷著些許微妙的歉意,又聯想到些令人不安的可能性,說出的話便也殷勤,像難得被貓寵幸的鏟屎官。

陳裏予從他帶來的幾本試卷裏隨手挑了一本,數學的,恰好是單元卷,每三單元一張,把高一到高三的知識點過了一遍——算不上基礎,但在這麽多試卷裏,確實是難度最低的。

江聲做題不愛寫過程,除了在草稿紙上寫著消遣的計算題,其他題目往往只有一個答案,或是看到一半看出了結果,連答案也不寫,順手做個標記提醒自己已經做過就算完事。

於是試卷的第一張像是新的,撕下來就能用了。

“看看吧,”江聲拿出本書攤在桌上,道,“這本書的前兩單元——你在之前的學校學過嗎?”

陳裏予思索片刻,點點頭:“到這裏還學過,當時讀藝術類院校,我的成績能免試,後來就不怎麽學了……”

他說得很委婉,言下之意卻昭然,從未設想過的未來,自然也不會認真去學,課也許上過,但能留在印象裏的知識點,四舍五入大概是零吧。

江聲摸摸他的頭發,沒說什麽,只問他想邊做題邊看對應的知識點,還是先學完一遍再做題。

“只看這張試卷的話知識點會有遺漏,前後承接也不流暢,”他說正事的時候總是坦誠又認真,聲音不緊不慢,帶著條分縷析的理性,和平時明朗到有些莽撞的語氣很不一樣,“但從題目入手確實是速成的好辦法……很著急嗎?”

急不急的,也只剩下這麽七個月了,答案不言自明。陳裏予沉默片刻,等來他意料之中的下一句追問。

江聲問他,為什麽突然想好好學文化課了。

當時答應的時候不問,現在卻問起來……大概上午的話讓他想到什麽,起疑了吧。

可他總不能說“我想考個本省的學校離你近一點,想光明正大地用最正常最合乎情理的方式和你在一起”——太直白也太讓人想入非非了,為時尚早。

“想讀書了,考個大學,找工作,”半晌後陳裏予輕聲道,“離開現在的家庭,好好活著……是你想要的答案嗎?”

江聲的關注點卻不在這上面,有些茫然地答非所問:“考去哪裏……”

怎麽說呢,茫茫人海裏一眼看到彼此,未來還有幾十年的互相陪伴——冥冥之中,兩個人大概是有些默契的。

陳裏予只愣了半秒,就從他的眼神裏讀懂了什麽,下意識皺起眉,語氣帶著些許不自知的無奈:“你覺得我想考到其他地方,也不讓你養活,離你遠遠的不妨礙你娶妻生子也別再有交集,是嗎?”

說罷,沒給對方接話的機會,直直看著江聲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想都別想,那天你答應我了,這輩子都別想離開我。”

他看見對方眼底陡然亮起的喜悅,像是銀河深處一小簇新星匯聚,黃昏日暮裏浮出雲層,彌漫昭然,藏不住的高興。

有個詞叫一語成讖,常出現在語文考試的第一題——還有一個詞,活在作文和閱讀理解裏的,叫事在人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