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照片(第2/3頁)

隱於常雜,歸於安定,在平庸中碌碌度日……他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嗎?

他不願意去細想這個問題,想不出結果也無力去想——答案始終在那裏,在每一次他拿起畫筆的時候掙紮浮現,又被他有意無視。

聽憑心意落筆的時候,他的思緒還是鮮活的,畫風浪漫又獨特,向往一切明麗的鮮艷的閃閃發光的東西,注重光與色的和諧,有汩汩不斷的靈感;他的天賦還未褪色,技術也從未退步,甚至在兩個月來一日不落的練習中有所精進……不就是答案麽,他還想也還能創作他的藝術品,他向往藝術家的生活,而非循規蹈矩地考學、讀一所遠配不上他天賦的學校,一步步走向不見未來的平凡。

他畫了盛滿星星的海——也許是江,同樣看不見彼岸的江。色調是低飽和度的藍,灰暗的晨曦,太陽還未升起,星光尚且明亮,糅進斑斕的水波裏,化為斑駁的藍綠或粉黃。

畫面的邊緣有一片白帆,只有他自己知道,灰白之上,有層疊的赴往日出的星光。

至於帆船駛向何處,星光又是否會融化殆盡於日出之時——他不知道,也不願再去探究。

“真好看,”江聲不會在他畫畫時候來打擾他,每次都只安靜陪在一旁做自己的事,等到他放下筆才會走上前來,自然而然地遞給他水杯或是一點小零食,“喝點兒牛奶——以前有人說過嗎,我感覺你畫畫的風格有點兒像莫奈。”

其實不像,他的畫技也沒有這麽高超,只是這幅畫注重光的刻畫,乍看之下便有些相似。陳裏予聞言愣了愣,不知是否該誇他居然還知道莫奈,低頭抿了一口溫熱的牛奶才輕聲道:“這幅畫的題材用色有所相似,我也學習臨摹過大師的畫作,但還差得遠,也不刻意追求類同……畫畫這件事,學畫之初博采眾長,多少會有某些畫派的影子,隨著成長逐漸有所思考,形成自己的風格,在美學意義上達到和諧自洽,也就有大師之風了;當然也有人從一開始就自成一派,逐漸精進……說像不像誰其實沒有意義,過度借鑒不可取,重要的是畫裏體現出的精神和畫畫的人——這是以前我的老師說的。”

他的老師的確如此評價過他——在他畫技還不那麽成熟的時候,偶然提過一次,說他偏好的題材和對光的敏銳很有可塑之地,倘若有意發展,或許能專注於研究印象主義繪畫並有所作為——但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當時他樂得自在創作,無意學習某個特定畫派,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他很少說這麽多話,似乎只有聊到藝術才侃侃而談,說著說著又戛然安靜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麽舊事,斯人已去,便不願重提了。

江聲知道他的這位老師對他而言意義非凡,聞言也不再追問,倒是為自己勾起人的傷心事有些抱歉,伸手揉了揉對方的頭發,溫聲道:“有自己的風格是好事,老人家在天上看見你畫得這麽好,也會很欣慰的——對不起,你就是你,不該說你像誰。”

被說與大師相似也是榮幸。陳裏予搖搖頭,無意反駁,只是心底裏有個念頭劃過,又悄無聲息地暗淡熄滅了。

老先生這麽珍視他的天賦,人生的最後十幾年都專注於培養他,倘如在天有靈,看見他選了這麽一條暴殄天物的道路,大概會很失望吧。

他好像總是在讓別人失望。

“沒什麽,這張是有點兒像,也算是誇我了,”陳裏予放下牛奶,站起身,小幅度地伸了個懶腰,道,“對了,我手機沒電了,你的借我用一下。”

“行,要幹什麽?”

倒也沒什麽特定的目的,只是畫完了休息片刻,暫時又不想學習,打算隨手刷刷新聞消耗吃飯前的這段時間罷了——陳裏予被他問得來了興趣,貓似的眯了眯眼,坐到床上:“不幹什麽,怎麽,還有我不能幹的事嗎?”

這樣的問題通常是情侶吵架的前奏了。江聲眨了眨眼,不明白話題怎麽突然從畫風轉移到了查手機上,還讓他的處境頗有些焦灼起來——過了幾秒才意識到,對方也許是在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

“沒有沒有,想做什麽都可以,給你,”他連忙道,“密碼……”

密碼是陳裏予的生日,手機背景是他不久前在陳裏予的畫布上“有幸”畫的一只簡筆畫小貓——不用他說陳裏予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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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江聲的手機也很幹凈。沒有遊戲也沒有什麽娛樂軟件,除了最基本的社交工具,就只有兩個做題和查單詞的軟件,還有系統自帶的瀏覽器和其他功能。

陳裏予支著下巴翻他的聯系人,又翻翻他的聊天記錄和通話記錄,覺得此人的生活實在寡淡得出奇,簡直不像個正常的男高中生——聯系人除了家人就是老師同學,通話記錄清一色的家人,短信都是廣告和驗證碼,沒有固定的聊天對象,和人聊天大多是因為學校的事,還不如他在班級群裏發的玩笑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