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抱我(第2/3頁)

“母親病逝以後,父親也性情大變,變成了一個陌生的、令我恐懼的人。經營的公司破產,他淪落為無業遊民,煙、酒、賭博,無一不沾染——不僅如此,他還動了利用我去賺錢的心思,可惜我除了畫畫毫無用處,參加繪畫比賽也沒有多少獎金……於是,從某一天起,他開始將對生活不公的怨恨發泄在我身上,嗯,開始打我。

“我一年四季總穿著長袖,即使天氣再熱也不會露出手臂,那是因為上面有很多醜陋的傷疤,被煙頭燙傷留下的……大概是因為我長得和母親有些相似,或者是我的求饒起了作用,打過我幾次之後,父親就將施暴的方式改成用煙頭燙我了。

“在那期間,我唯一的去處是自由教我畫畫的老師家,但他們兩夫妻年事已高,也無力真的救我出苦海,只能一邊出錢供我繼續讀書,一邊尋找改變現狀的辦法,當然,還有支持我參加等級越來越高的繪畫比賽。

“後來,十四歲那年……”陳裏予的話音頓了頓,睜開酸澀的眼睛,“江聲,你在聽嗎?”

“嗯,在聽,”江聲的聲音有些啞,輕咳兩聲才恢復正常,“我一直在。”

從對方溫柔的話語裏尋的些許安慰,陳裏予無聲地抽了口氣,將故事繼續下去:“嗯……十四歲那年,我的老師因病去世,師母傷心過度,沒過多久也撒手人寰——歇斯底裏地吵過一架之後,父親徹底放棄了我,把我送給了一對中年無子的遠房表親,就是我後來的養父母。

“和父親一樣,他們也看到了我身上可能存在的價值,開始培養我繼續學美術——以非常功利的方式——沒有什麽感情,生活也只是維持著最低限度的溫飽,他們是重視利益的商人,本性如此。我在冰冷的環境中度過了三年,常常夢見過去的事,夢見小時候幸福美滿的家庭,還有家道中落以後父親的打罵、恩師的離世……在前前後後加起來將近十年的時間裏,我再也沒有安穩地睡過一覺,也再也沒有交到任何一個能讓我安心交往的朋友。

“我以為,盡管生活諸多坎坷,但終於已經過去了,也漸漸接受了現實——把每天幾乎所有清醒的時間都花在練習和創作上,繪畫能讓我暫時忘記過去的事,找到還活著的感覺,我已經知足了。

“但……十七歲那年,連這唯一的慰藉都變得面目全非了。我查出了色弱,診斷書上輕飄飄的四個字,讓我開始懷疑自己過往的人生究竟意義何在,引以為傲的天賦又有什麽意義……我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出答案。

“後來,養父母因為診斷結果判定我沒有靠畫畫掙錢的可能,放棄了這場投資,正好因為失足落水,原先的學校逃避責任,怕惹來事端引發更大的爭議,打算把我轉走息事寧人,付了一筆不小的賠償。我的養父母,因為那筆錢,心滿意足地斷送了我的未來,把我轉到了一所以升學率聞名、對我來說毫無意義的普通高中。

“從那一天起,我生命中所有愛我的人、眷顧我的事、還有曾經存在過的希望,都消失了,只留下沉重的回憶和期待,支撐我像行屍走肉一般苟延殘喘,不去尋死……但我不恨命運不公,也不恨將我一步步推入不幸的父親、養父養母,或者別的什麽無關的人。

“因為在不幸的盡頭,我遇到了一個人,一個讓我覺得就算過去十年遭受的所有不幸累積起來只是為了與遇見他這件事本身抵消——也很值得的人。”

“江聲,”陳裏予低下頭,把隱隱發燙的額頭抵在膝蓋旁,讓不慎落下的眼淚掉進衣服裏,極力維持著近乎平穩的聲音,“匯報到這裏就結束了……告訴你這些事,不是為了傾訴,或者賣弄,我只是想說給你聽,讓你知道在遇見你之前,我是這樣一步一步走近你的。我是個很無趣的人,矛盾,多慮,脆弱,心口不一,過去的很多事在我身上留下了負面的烙印,讓我變得不像個正常人,而像布滿層層傷疤和補丁的軀殼下、一副搖搖欲墜的骨頭……”

“但在我的自畫像裏,這副骨架還在發光,像十年前沒有遭受後來的磨難一樣發著光,是由珍珠、寶石、鮮花和世界上一切浪漫且堅韌的事物組成的。江聲,我想確認一件事,你願意穿過醜陋不堪的軀殼,擁抱這副骨架嗎——你願意的,對不對?”

比想象中還要沉重的,一場匯報。

哪怕事先寫過一次,修改過很多次,還因為詞不達意查了字典,花了很長時間……等到真的說完,陳裏予還是有些心虛,擔心自己會不會一時激動,沒有把想說的話一字不落地說出來——導致江聲無法理解,才陷入現在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江聲的聲音才從電話那頭傳來,溫柔地落在耳邊:“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