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宣倩?玄遷!

那飄曳微弱的燭火之下,紀箏只瞧得見眼前之人的身形氣量,一件淺灰色的麻衣勉強覆體,風一過,麻衣掩不住半點初冬的寒意。打落在身後朱漆廊柱上的身影,寬挺筆直如若崖岸孤松。

利落分明的下頜曲線隱約在燭光中。

紀箏狠狠地打了一寒噤,牙關間一片亂顫。

玄遷不是旁人,原書惡臭地描寫他為最養眼高僧,年輕有為,修為極深,得到皇家的信用,每月三次入宮做祈福誦經,明辭越仍為統帥時每次出征前出征後也都會與他靜坐禪修三日。

他本是下一屆住持的接班人,然而這位正經高僧並沒當幾天和尚,因為痛恨昏君□□,之後就還俗助明辭越奪權一臂之力去了,曾在明辭越危難遇險之際用寺廟掩護過他,至於黑化生恨倒是在明辭越登基稱帝之後……

玄遷怎麽會恰巧出現在這,那句等候多時了又是什麽意思。

紀箏剛才裝作要抱人的懷還虛虛地張在半空中,此時尷尬地緩緩落下,“打擾大師清修了,朕方才夜黑認錯了,這就去找美人去……”

他不等玄遷回話,轉身逃也似地快步順著連廊飛奔。後背發麻,好似有一道若有似無的目光凝視著他的脊梁骨。

後方沒有腳步聲跟來,可轉眼眼前又出現了一縷燭光,在寒風中頑強未熄。

大約是躲在這的貴女,“快,美人扶朕……”

燈火提高了,紀箏看清了,又是一鋥亮的腦門,劍眉星目,鼻梁弧度甚是鋒利,那眸子深極了,半闔微張地打量著他。

方才紀箏狂奔出的半裏路,眨眼間就被玄遷猶如夜中鬼影一般反超了過來。

紀箏倒吸了一口涼氣,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僧人的聲音極低極低,仿若山寺間的晨鐘暮鼓,“聖上不是眼前黑,而是這裏……”他用手在空中虛虛地點了點紀箏的胸膛。

說好的出家人不打誑語……紀箏這次聽明白了,這和尚在變著法地罵他黑心。

紀箏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還沒退位,這人也還沒還俗,他一個暴君人設碰上自家皇族寺廟的僧人,有什麽可跑的。

“好你個大師,不留守寺廟為朕祈福,大晚上的出沒太皇太後的後花園做什麽!”

玄遷後退半步,微一行禮,“太皇太後這次叫玄遷來是為了給未出世的小皇子祈福,但許是貧僧修為有限,感知不到小皇子福脈的存在。”

紀箏正色:“哦,那你可能得找瓔貴妃給他把把脈。”

玄遷置若罔聞,一推身旁連廊一側的房門,“玄遷想與聖上促膝懇談,幫聖上解開內心疑惑,為小皇子祈福,為大燕祈福。”

紀箏探頭望了望裏面,瞬時縮了脖子,裏面氣氛太過幽森,,像是是太皇太後在自己宮中給玄遷入宮抄經備好的禪房。此時漫地的蠟燭像是在做什麽祭祀儀式一般,顯然是玄遷早已備好,就等他來。

然而紀箏退無可退,玄遷仿若一堵密不透風的墻,他進一步,紀箏就不得不退卻一步,像是陷入陷阱的小困獸,一步步被逼了進去。

甫一進屋,屋內空間密閉幽靜,又有寺廟裏慣常的檀木熏香。紀箏晃神間仿佛真入深山千年古刹之中,他開始迅速回想自己究竟做了什麽能驚擾高僧之事,準確來說是原主的惡行。

“聖上有什麽想對貧僧傾訴的嗎?”

玄遷與他相對而坐,一同守著明滅撲閃的燭火。他不催紀箏,但紀箏能感受到直射過來的視線裏那股清晰可辨的冷淡反感。

紀箏咽了口唾沫,強行撐人設,“朕不就是強行占了靈蒼寺的土地修了小花園,幾塊土地,改日朕雙倍還你們。”

玄遷搖了搖頭,“哦是嗎。”

看來不是這事。紀箏想了想又道:“朕不就是上次去順手搶了幾本你們的破爛經書,想要就還給你們,還給你們添上香火錢。”

玄遷搖了搖頭,“原來如此。”

紀箏頭皮發麻:“每次你們啰嗦的誦經祈福大典,朕都睡過去了,下次朕去好好聽你們敲木魚就是。”

玄遷眯著眼看他,目色微訝,神情越發得危險。

紀箏搜腸刮肚,將原主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全都抖露出來了。燕國禮佛傳統悠久,可原主天不怕地不怕,不懼鬼神,更不會信神明,得罪靈蒼寺的事數不勝數。不知道玄遷追究的是哪件事,但他下意識地住了嘴。

“聖上最近可有遣後宮嬪妃出宮回家?”

紀箏一愣,松了口氣,這不正是他最近做的唯一一件大好事。他輕描淡寫地一笑,隨意頷首,“小事一樁,大師不必……”

卻見玄遷神色一沉,猛然靠近,“遣她們出宮可是看膩了,要重選一批新人?”

紀箏急忙後退,“不選了,朕不開後宮了。”

玄遷靠得太近了,紀箏能感受到僧人身上浸潤已久的檀木香味,連帶著長期習武蓄養出的熱度揮發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