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明辭越。”紀箏強壓著聲音裏的顫抖,緩緩向對面伸去手臂,“放朕上去,朕不要熱浴了。”

對水的恐懼沖淡了一切,紀箏根本沒有心思細瞧明辭越的模樣,也不在乎他是否看得見自己此刻濕身的模樣。

“送朕上去,快送朕上去。”

明辭越只是柔聲而堅定道:“不行,聖上不行。”

紀箏驟然蔫了下來,看向明辭越的眼中滿是失落和茫然。他怔了一下,收回手,即刻咬緊了牙關,轉身遠離了明辭越,不要命地向離自己最近的岸邊徒勞地掙紮劃動著雙臂。

明辭越又穩聲道:“臣看不見聖上,聖上請自己過來臣這裏。”

可紀箏哪裏聽得進去,又是幾陣亂撲騰,水花在騰著熱氣的湯池裏四處飛濺。

紀箏的腿在池中還是軟麻的,壓根坐不穩,此刻一掙紮又有將倒之勢。

就在他又要摔進去之時,“臣抓到聖上了。”

一雙手尋著左右濺起的水花,準確追了過來,僅憑微末的聲音,將他牢牢定位。先是觸到了那幾根作亂的手指,繼而攀上了露在水面,微微發涼的小臂。

紀箏掙紮之間帶起的熱水盡數灑落在明辭越身上。

明辭越將他拽入懷中,帶著他的上身露出水面,僅留雙腿沒在熱水之中繼續治療。

這一觸感與昨夜冰面之下如出一轍,微微抵消了他心裏對水的恐懼。紀箏緊張地咽了咽唾沫,仰起了頭,微微定了定心神,大口地喘著粗氣。

明辭越在他身後輕輕抿了抿唇。

忽然,紀箏感覺到護在他背後的兩只手移開了。

他猛然瞪大了眼看向明辭越。

明辭越輕聲道:“聖上請自己抱緊臣,臣不便逾禮逾矩觸碰聖上。”

原來是這樣……好溫潤知禮一男的。

紀箏連忙上下點頭:“嗯嗯嗯。”說著又摟緊明辭越的肩把自己往上送了送。

他哪裏還記得君臣尊卑,只是潛意識裏將明辭越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緊緊攀住,把自己縮起來吊掛在對方身上,絲毫不肯放松,生怕掉落入水。

而被他當作稻草的那人身體稍稍僵了一下。

紀箏心有余悸地回望著滾滾熱霧下那片水面,圈圈漣漪倒映在他水汽氤氳的瞳孔之中,惹得他呼吸不自覺又重了幾分。

頭暈,缺氧。

“聖上別看了。”一雙手伸過來,蒙住了他的眼,“臣和聖上誰也不看。”

紀箏睫羽上下亂顫,側頭掙脫了他的手,又回頭望向他。

明辭越此時除去了平日裏的玄色護甲,只剩一層單薄的白色中衣,還被天子方才撩起的水濺了一身,中衣早就濕透了,貼合在身上,勾勒出每一寸肌理的走勢。烏發濕漉漉地,與白布一起柔順地垂於腦側。

細汗薄薄。

幾縷額發掛著水珠,耷拉下來,滴答,滴答,可憐極了。

可即便這樣,他還是紋絲不動地靜立在熱霧之中,如同初見之日單衣跪身在霜重之中一般。

一寸白布,勾勒出眼眸深邃和鼻梁若峰的曲線輪廓,勉強遮住了幾分鋒芒,薄唇緊抿,看上去隱忍而克制至極。

這麽好的美人,就被他這般折辱折騰。

紀箏瞧著瞧著,愣了神,突生出了一股愧疚之感。

明辭越分明只把自己當忠仆,當良醫,毫不帶情.欲地進來服侍他,輔助他熱浴療腿。而他竟然還這般地做作放不開。

都是男的,他有的明辭越也有,到底有什麽不能坦蕩相見的。

紀箏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從池面撿起白布一端。

只要此刻他輕輕一用力,布緞便會輕飄飄地滑下來,落去水面,明辭越便什麽都能看見了。

包括熱霧朦朧之中,他的這番赤.裸模樣。

“不要。”一只手反握住了他的手,“聖上請住手。”

“為何?”紀箏挑眉疑惑,“朕不怕,朕準你看了。”

明辭越低了低頭:“可是臣不敢直視聖上,臣無顏。”他的聲音還是那般謙恭,聽不出一絲情緒起伏。

紀箏聞言勾了下嘴角,惡劣地沿著白布摸了摸明辭越眉眼的輪廓。

他擡了擡胸膛,輕佻笑道:“都是男的,皇叔怎麽這麽放不開!”

明辭越一言不發,輕輕扌廷了扌廷身,突然沿著池壁往熱水中滑下去了一寸。

紀箏猛地被駭了一跳,輕顫了一聲,連忙雙臂摟緊他,抱著他的後腦一個勁地往上爬。

明辭越順了順他的脊背示意他放松,沒由頭地來了一句,“宮中四處艱險,就如同這湯池一般,隨時可能墜入其中。昨夜冰面突裂之事並不簡單,聖上應該多加小心,時刻防備著旁人。”他停了停,壓低了聲音。

“……包括我。”

紀箏搖頭道:“朕這樣的皇帝,因為什麽事招人記恨還不簡單,防不過來了。”

明辭越聞言眉頭驟蹙,有些訝然,不知想到了什麽,愣了愣,臉色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