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黃士德聞言, 膝蓋一軟,撲通一聲當即跪了下去,瞬時在場侍衛仆從跪倒了一片, 接二連三低下頭去,全場沉寂一片,無一人敢置一詞。

明辭越, 曾經橫掃西漠八部的大燕戰神,就這麽敗給未成氣候的新一任年輕狼主了?一代傳奇就這麽落幕了?

黃士德低著頭沒敢出聲,但心裏嘀咕個不停。勝敗乃兵家常事, 這事他一個兵部侍郎不會不知道, 可是若要說明辭越兵敗, 且被西漠人重傷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可能。”黃士德不小心念叨出了聲。

不可能,不可能!對,怎麽可能, 明辭越不可能重傷, 不能重傷,不能從戰場上退下來!明辭越下來了誰還能頂上, 他一個兵部的尚書大人嗎?!

黃士德頂著聖上直打落下來的目光, 飛速道:“不可能啊聖上, 此中有詐,明辭越帶兵多年, 區區一個西漠小狼主根本傷不到他分毫……通敵叛變,謀權篡位!這定是他為了謀權篡位想出來的計策,先是跟西漠那妖人黎嬰勾結串通,以兵權做籌碼交易,再演一出苦情戲,佯裝重傷回朝, 帶著萬千西漠胡人大肆入侵,引狼入室,眼下璟王一人大權在握,京城的這些個禁軍根本不足以抵擋叛軍,大燕,大燕國運飄搖啊聖上。”

黃士德磕頭磕得震天響,一把鼻涕一把淚,當真是一副嘔心瀝血的忠臣樣。

聖上一時沒有說話。底下的人起先確為哀痛將殞國殤,此時被這話幹擾了頭緒,忽覺這種說法也不無道理,官吏中竟也出了不少附和之聲。

黃士德繼續道:“聖上沒依規派監軍隨行,誰又能說得清戰場上什麽形勢,說不定兩軍營地都已經混為一處,不分彼此了。去年冬狩節上,那西漠人和璟王不就已生過相互勾結的歹心?臣早就覺得不對勁,現在回想起來,那黎嬰還在皇宮時,他看璟王的眼神目光就不怎麽對……”

“依黃大人看,朕該怎麽辦?”

“嗯?”黃士德被打斷,一愣,“這首先,聖上就絕對不能讓明辭越回京養傷,不能中了他的苦情計……”

他伸手還想接聖上手裏的那封軍書仔細瞧瞧,誰知聖上攥緊那封信,伸手一遞,直直打飛了他的烏紗帽。

“黃大人不是在懷疑璟王,黃大人是在懷疑浴血殺敵的萬千大燕將士!”紀箏重重一拍桌案,“換掉一個璟王容易,換掉三軍二十萬士兵呢。”

有用則捧上神壇,無用則棄如敝履。

紀箏極為緩慢地環顧了整個兵部大堂,凝視那些跪地不起的官吏,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所有附和之人都跟著黃大人一起,除名革……”紀箏突然一頓,眯了眯眼。

黃士德的表情漸漸僵硬,像是意識到了什麽跪爬過來,痛哭流涕,連聲懺悔,要求免官查辦。

紀箏甩開了腿,“不如都跟著黃大人一起,做監軍,好好看看清楚璟王究竟是如何叛國通敵的。”

他不再理會地上連滾帶爬的黃士德,帶著那封軍書著急回宮,可剛出兵部大門,就迎面碰上了聞風趕來的趙太傅。

紀箏並不意外,“太傅也來勸朕?”

趙太傅只道:“聖上勿怪,只是此刻絕不是召明辭越回朝的時候。”

紀箏頷首,“朕不召他回朝。”

趙太傅皺眉。

紀箏道:“朕親自去西疆。”

去西疆,是紀箏看完軍書後的當即做出的決定。

去西疆,去把那個後背戰痕累累的將軍背回家。

趙太傅聞言先是驚愕,繼而張了張口,想阻攔的話抵在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大燕與西漠的戰事三代不斷,先帝在位三十年都沒曾做出過如此之壯舉,此刻兩軍交戰大燕正處下風,這麽一個弱冠之年的富貴小聖上願在此刻奔赴西疆……

趙太傅抉擇片刻,還是發自內心贊嘆:“聖上有此雄心,臣再不敢妄言勸阻,只能盡全力安排車馬侍從,護及聖上周全。”

紀箏又搖搖頭道,“這次朕微服前往,不要驚動京城和西疆。”

趙太傅還停在原地,卻見聖上往前走了兩步,突然身體一搖,扶在了墻上。

趙太傅這才又想起了什麽,連忙上去攙扶,低聲道:“世事難料,聖上自己多保重,璟王殿下福大命大,一定……”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聖上推開了手,擡頭一看,趙太傅一愣。

那張精致如畫的少年臉龐上不見一絲情緒波動,無喜無悲,眼神麻木空洞得如冰封的海面。

“朕沒事,勝負生死都是常事,由天不由人,朕都知道,都明白……朕只是要帶他回家。”

“要是朕都倒下了,你們誰還會去接他回家……”

趙太傅的手還停在空中,看著聖上一人朝東走去,前方那個金光閃閃卻又死寂空曠的皇宮,陰影覆蓋下來,像一個空殼,把他包裹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