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只聽嘩啦一聲響, 原明手上一個不穩,猛地倒多了,小木桶咯吱一聲, 承受不住,瞬時傾瀉而下——屋內小雨轉大雨,一下成了大暴雨。

壞事了!

原明趴在縫隙往裏望, 不知殿下傘打得牢不牢,睡得怎麽樣。

他又探出頭去看下面,只見聖上抱臂冷臉站在屋子下。

“只有你主子在屋內了, 你進去給他打傘吧。”

聖上旋即轉身牽馬, 出了院門。

“是我的主意, 不怪殿下,殿下他不知道。”原明嚇得扔了木桶翻身下屋,急得連聲挽留著他。

紀箏不習慣告別, 更不想被拋下, 一個沖動策馬跑了出來,又見得此時已是深夜, 客棧民家一個個都是大門緊閉, 各有各的家人生活熱炕頭的模樣。

他無處可去, 一摸袖內袋,還有一張皺巴巴的紙片, 是那天小醫士遞給他的,賈萬山的請帖,藕花樓——一個夜裏笙歌熱鬧沒有閑愁的好去處。

雖然已經過了邀約的日子,紀箏還是去了,甫一停馬敲門,還沒說明來歷, 裏面的媽媽便走出來,側目上上下下,將紀箏打量了一遍,末了,怪聲道,賈萬山的人兒們都一起登船上去了,怎的落了一個你。

船上?藕花樓就修在水邊,不用媽媽再指點,這水道裏停著的只有一艘舫,長五丈,寬三丈,上下兩層高,不見平日來往船只的彩燈照耀,歌舞升平。這船寂靜地隱沒在夜色裏,唯有前後兩頭掛了四只幽紅的大燈籠,映透水底,像是火光燒著了半壁河。

“賈老板。”紀箏登上甲板,進了畫舫往唯一一間亮著燈的房間走,笑容勉強且疲倦,多少有些應酬的意思。

他走近了才瞧見,這屋裏男男女女的擠滿了人,只是各個都悄聲立著靜極了。

賈萬山聞聲回了頭,先是眯眼定睛瞅了瞅他,嘴角勾了勾,神色有些古怪詫異,緊接著朗聲大笑,請他進來,陰陽怪氣道:“怎的今天突然想找上來了,我以為小公子瞧不上咱這種鄉野市井,不願意來往了。”

“怎會。”

這時有不少穿著簡單,但各個精壯不凡的侍從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攔在了房門口,賈萬山不耐煩地取出一牌在他們面前晃了下又收回,“我邀的客人。”

可那些侍從根本不看令牌,一個個地緊盯紀箏,露出訝色,面面相覷又不知道該怎麽辦,最終還是退開了。

“賈老板邀我是還有生意可做?”紀箏開門見山,不願與他扯閑,今夜他只是無處可去,來分散注意力的。

“沒生意就不能邀鄭公子吃酒?”賈萬山落座在他旁邊的椅子上,盯著他笑,見紀箏不給他臉色,又悻悻收了表情,直接道,“其實烏州都聞鄭公子不一般,只要肯出面,必能挑的準宮裏喜好,一擊得中,不論您收哪樣布料,哪樣茶葉,那再倒賣到京城裏,價格都能翻番。”

“沒那麽誇張。”紀箏翹腿坐在紅木椅上,不為所動,“況且你的綢緞,我也已經點過了,那幾個樣料盡管放開了產就是,產多少城裏頭收多少。”

“是是是。”賈萬山聽這話,神色又變了,眼睛直勾勾的,還是沒從他身上挪開,“那您再看看今天這幾樣?”

紀箏等著他呈上來布,沒想到他直接拍了拍手,叫那些顏色招展的少年少女們依次輪番往他跟前來。

“您看看這些哪樣能和了宮裏那二位的心。”

紀箏皺眉,有些疑惑,還是起身到他們之中,耐著性子用指尖撚著他們身上的布料試了試,“這不都是……?”都是他那日已經挑選好了的料子。

“料子都是好料子,那這人呢……您給瞧瞧,那宮裏最愛哪個模樣的?”

“都傳小天子還攤著呢,即便這個年齡了也必不能行人事,那位背後裏誰不巴結叫聲聖,登基也是早晚的事,您就給看看,王爺最喜哪個樣兒的。”

紀箏背後生寒,這才正眼瞧周圍那一張張的模樣鮮麗的臉,男女女女皆唇紅齒白,柳眉細眼。

他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就犯了惡心,胃裏一陣陣翻湧,“失陪了,留著您自己挑吧。”

他往人群外走時,側身擦過了一位少女,賈萬山當即拽過了那人,“那位喜歡這樣的?不對吧……那位好的是男風吧。”

“這民間誰不奇怪,他璟王爺不是很有能耐麽,皇家殺他三百人,他嚇病了太後,又封了侯府上下,怎的到那毛沒長齊的小皇帝,他就手軟了,學乖了,肯伏低做小了。”

賈萬山的表情越發譏諷猙獰:“皇帝都躺進棺材了不稱皇,呵,不讓人叫他聖上,那他忍辱半生圖什麽呢。”

他突然大笑幾聲:“誰人能猜到,他一個名冠京城驚才絕艷的大忠臣,竟是個愛上仇家,覬覦皇帝的癡情瘋子。”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紀箏身上,輕聲道:“你鄭公子都看不透那位喜歡什麽樣的,這次只有我賈士偏生能猜到。放心公子這副模樣,白齒青眉,意氣風發的指不定比那病怏怏的毛頭小子討人喜歡多了。這一拃寬的柳枝腰,往那位的榻邊一送,保他忘了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