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不要回頭(第4/4頁)

陳見夏的笑容沒有一秒鐘消失過。李燃穿過白色的街道,最後一縷哈氣隱沒於黑暗,她還在笑,肌肉牽著嘴角上揚,再上揚,好像這樣就能抵達眼睛,為眼淚改道。

陳見夏推開桌上做了一半的數學卷子,從書包裏掏出被壓在最底下、已經皺巴巴的名次表,於絲絲的名次僅僅在她下面六行,最後一行是鄭家姝。高考當前,振華終於收起了此前按姓氏筆畫排名的溫情脈脈,直截了當把排名次序和總分列在了慘白表格的左右兩側。

李燃是一汪巧克力糖漿,黃連在裏面匆匆一滾,裹得滿身甜蜜,然而只消片刻,那苦味便沁出來了,滿口滿心,順著眼睛再次流淌出來。

就在幾天前,她卡著於絲絲的脖子當眾誇下海口,說她們雲泥之別;她自信滿滿地對著試圖勸她的楚天闊說,我會考上南大,然後堂堂正正和他在一起。

李燃不會知道她不只是為考砸了而哭。她永遠不想告訴他,一模究竟砸出了她內心深處怎樣的恥辱。

陳見夏曾經能感覺得到那股力量。

它徘徊於清真寺台階上空,在她漫長無望的等待的最後一刻直沖而入接管了她的軀殼,讓她決絕地用裁紙刀自我了斷,韜光養晦,自如撒謊,做交易,守獵物,燃盡十八年積攢的憤懣,燒出了一個張狂歸來的、嶄新的陳見夏。

現在那股力量在流瀉,從她的嗚咽聲中,從她自我質疑的迷茫雙眼,從她不斷幻聽到自己對著於絲絲與楚天闊羞恥而壯麗的“宣言”的耳朵裏……無法阻止地流瀉掉。她一身彈孔,早就是個死人了,卻好像這一秒才剛剛低頭看見。

終於流瀉殆盡了。

神明借給軟弱的人以無懼的靈魂,讓她錯覺伸手能夠到一線陽光,卻偏偏在她至為張狂時重挫其銳氣,盡數收回。

走時還切切叮嚀,索多瑪的罪人不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