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遙遠的相連(第2/5頁)

世界是清晰的,只有她自己被包在一層油膜裏。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差點被地上堆的木料絆倒,才回過神。周圍的房子不再是六七層的老居民區,而是平房,或者說曾經是平房——不少人正在加蓋。

灰黑色墻壁上一個巨大的紅圈,裏面寫著“拆”字,樓頂卻在生長,長出了銀閃閃的塑鋼架和白亮亮的新墻壁。兩棵電線杆中間懸掛著白底橫幅,黑字寫得七扭八歪,似乎被揪扯過,隱約是和拆遷有關。

見夏決定折返,遠離施工現場,一轉身,看見了楚天闊。

楚天闊沒注意到她。他正蹲在平房的公用水管前面發呆,盯著水龍頭下面的紅色塑料盆。陳見夏慶幸自己剛才因為呆滯太久,沒有第一時間喊他,問他為什麽在這裏。

他穿著拖鞋。顯然是住在這裏的。

在她要走的瞬間,楚天闊盯著水盆打招呼,“陳見夏。”

見夏愣了愣,走過去,也蹲下了,和他一起盯著那只水盆——原來楚天闊不是在發呆,他在看水龍頭滴水。

“這樣不走水表,”他說,“雖然我們沒分戶,但大家都這樣做。”

“我知道,”見夏點頭,“不急用水的時候,我媽也會往洗碗池裏放一個盆,把水龍頭擰開一點點,讓它往下滴,差不多一下午能接兩盆,淘米洗菜,最後沖廁所。”

楚天闊點點頭。他倆又看了一會兒,什麽都沒說。

等到紅色水盆滿了四分之三,楚天闊才擰上水龍頭,問:“你怎麽在這兒?”

見夏想跟著起身,腿麻了,差點一屁股坐地上,楚天闊拽住了她的胳膊,靜待她緩過來。

“我也不知道,我瞎走的。”她回答。

遠處有人大喊,見夏嚇了一跳,以為吵架了,再一聽發現是要從樓頂上往下拋建材,讓下面的人躲遠點。楚天闊的表情已經習慣了。

“也不知道蓋了能不能算面積,一家蓋了所有人都蓋。”他自言自語。

“挺正常的。”見夏說。

楚天闊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鞋,“你等我一下,我去換個鞋,我也想走走。”

陳見夏的目光從楚天闊身上已經洗得褪色變形的長袖T恤移到他坦然微笑的臉上,忽然覺得自己周身的油膜破掉了,她重新能夠聽見、看見、呼吸。

楚天闊也掃了一眼自己的T恤,突然笑了。

“你知道嗎?高一有一次我和……淩翔茜約好了一起幫合唱比賽選班服、道具和伴奏帶什麽的,路過一家,那種賣飾品的眼花繚亂的店,叫……阿呀呀?是這個吧?”

見夏點點頭。她也鼓起勇氣走進去過,仗著店裏滿滿當當全是女孩,混進去也不突兀,好好瀏覽了一番,最後買了一只上面有兩顆紅色小櫻桃的發繩。

“我不光知道這個,我還知道你倆去了文具店,你寫了她的名字。……她跟我說的。”

“是麽?”楚天闊語氣溫柔,好像很高興,“對,文具店。我們還去了飾品店,她說冬天嘴巴幹,忘帶唇油了,想隨便買一只。顏色淡淡的,像水蜜桃。剛塗好,下樓梯時候絆了一跤,蹭我襯衫袖子上了。

“以前她說過我校服裏面總穿白襯衫,是不是沒別的衣服。我說對,就這一件,非常珍貴。她笑得可開心了,以為是玩笑。唇油蹭上去之後,她還說,你完蛋了,唯一一件也毀了。”

陳見夏聽著也笑了。

“後來洗掉了嗎?”她問。

“還是留了一道印子,很淺,”楚天闊下意識用右手摩挲左胳膊,仿佛唇印還在,“所以我就買了第二件。”

“現在真的有兩件了。”他輕聲說。

他們呆站了一會兒,各想著各的事。

陳見夏忽然喊道:“班長!”

像是跟她對著幹,不遠處暴起刺耳的電鉆聲,淹沒了她的哭腔:“我覺得我遭報應了!”

不知道楚天闊究竟聽清了沒有。他寬和地笑笑,再次指了指自己的鞋,轉身快步走了。

陳見夏靠在拴橫幅的電線杆上等,楚天闊穿著校服外套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哭過一場了。她本來就愛哭,最近哭得更多了,即便忘帶手機也不會忘帶紙巾,外套裏一包,褲袋裏一摸,又一包。

“班長,我從小到大,從來沒說過大話。我怕說大話會遭報應。”

許久的沉默之後,她再次重復,“班長,我覺得我遭報應了。”

他們都是考了十幾年試的人,也都隱約明白,考運是很玄的事情,努力到了某一個階段,有時會連續不斷地發揮失常,越做越錯,越錯越急。

人急了能發生什麽好事。

所以楚天闊沒有安慰她,任她講。

到底做錯了什麽呢?是不是因為早戀真的沒有好下場?是不是因為她掐於絲絲的脖子?是不是她大言不慚地接受楚天闊和鄭家姝誇她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