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這麽多年(第2/3頁)

和爸爸的葬禮不一樣,這一次陳見夏哭得無法自控。二嬸一手牽著上小學的孫子,一邊扶著見夏說,到底還是母女連心。

陳見夏在心裏說,才不是,我恨死她了。

按照家鄉的規矩,懷孕的弟媳不能來陰氣太重的地方,陳見夏和弟弟一起請親友吃了午席,弟弟說,咱媽回來一直念叨一件事,但她自己也沒想到突然……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是真這麽想,還是隨口一說。

“說什麽了?”

“她說想把骨灰撒海裏,一見到大海,就喜歡上了,說熱帶的海綠汪汪的。”

小偉哽咽:“姐,要不要照她的意思辦?”

“我哪知道哪句真哪句假,我不懂她。”

陳見夏仰起頭,沒有用,眼淚還是順著眼角淌下來。

“一半一半吧,一半我帶走,送她去大海。”

陳見夏帶著她媽媽的骨灰坐了頭等艙,李燃陪在她身邊。

她從小就朝爸媽要公平。

給爸爸花了那麽多錢,媽媽卻忽然就走了,所以,鄭玉清女士也應該得到一點公平。他們或許永遠都改不了了,那就從她這裏開始改變。

機票陳見夏堅持自己出錢。和她爸爸治病的時候一樣,這種事李燃從來不與她爭,他知道她小時候有多麽缺錢,也知道陳見夏在用錢來表達愛。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善於表達的人,不曾被好好愛過,所以也不知道如何坦然愛人,只要是她自己想出來的方式,他永遠支持她。

起飛時候見夏會說,媽媽,起飛了。空姐送來香檳,她說,你沒喝過香檳吧,酸溜溜的,其實不好喝。

李燃沒有打斷她的碎碎念,只在見夏掉眼淚的時候幫她擦一擦,輕輕地親她的額角。

陳見夏說,其實,上一次我不是純粹盡孝,只是因為跨年,你去澳門辦事,我一個人無聊,所以突發奇想讓她來的。

“有時候我想,雖然動機不純,但幸虧她來了。我們玩得很開心,好像從小到大都沒這麽親密過。”

見夏笑:“有時候又想,要不是折騰她坐了那麽久的飛機,熱帶寒帶地折騰,或許她就不會……”

李燃陪著她去了很多旅遊景點。

陳見夏說,上次來得匆忙,總覺得以後還有機會,走馬觀花去了一些大眾景點,結果還沒走完。她心臟不好,沒去過環球影城,我想帶她去水族館。金沙酒店也沒去,頂樓那個最熱門的無邊泳池被網紅占滿了,我預約不上,只想著去旁邊的酒吧碰碰運氣,反正側面也能看到泳池和海灣。但她一看見酒店樓下紙醉金迷的商場就慌了,說什麽都不肯上樓。哦,還有夜間動物園,她超級喜歡夜間動物園,說有機會還要再去,我帶她再去一次吧?

“撒進大海裏,就真的見不到了。讓我再留她一會兒。從小我們就很少一起出門,每次都因為弟弟吵架。”

“好,不著急,不著急,”李燃緊緊抱著她,“我們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去。”

他們還沒趕到金沙酒店,就被四點鐘準時的大雨拍在了小路上,狼狽極了,旁邊是修路的建築工地,只有一小塊遮雨棚,容納兩個人。

新加坡的雨從不曖昧。下午四點左右,瀑布一樣從天上直接往下潑,下二十分鐘準時收工,這個國家的大自然也格外守規矩,沒有差池,絕無意外。

“我以前在金沙的樓上也遇到過這個時間的大雨,非常美的雨雲,你能很清楚地看到它陰沉沉地,滾滾而來,只比你站的位置高一點點,只有那麽一小塊範圍,從一邊飄到另一邊,像準時上班準時下班的高空灑水車。”見夏說。

“現在也是,”李燃說,“很漂亮啊,你看,那邊有太陽,那邊有晚霞,隔三條街馬路都是幹的,就咱們腦袋上有雨,丫是不是專門來淋我們的?”

下著雨,兩個人無處可去,只能絮絮聊天。

李燃說,最近還是一樣忙,而且越來越忙了,他搞砸了好幾件事,也辦成了好幾件事,晚上慢慢說。

“我可能要去吉隆坡待三個月做項目,”見夏說,“做完這個,打算回國了。哦,我現在有資格申請組屋了,但不知道要排隊排多久,先等著吧,有沒有都無所謂。”

“那你回來還是我去吉隆坡找你?”

“隨便啊,”陳見夏看著夕陽下燦爛的雨,“我還挺想那尊小天使的。我去找你吧。”

他們在環球影城坐了過山車,鄭玉清心臟不好,神經紊亂,平時是絕對玩不了這個的,但偶爾也會說,很想試試看。

她就帶她試試看。

過山車閘門旁邊貼著的“注意事項”:高血壓不行、心臟病不行、高度近視不行、一米四以下不行……

“你說,這種免責條款,意思就是死了我不管的,到底是負責任還是終極的不負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