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3/6頁)

……”

萬應公廟中,一個個有應公捧著燈盞從中飄出,有的燈火亮些,有的燈火暗些,但每一個有應公身前,都捧著這一盞燈。

他們像一道熒光點點的河,從廟中流淌出來,又散到林中不同的地方,照破這幽深可怖的幕布。

在光明之下,陰森可怖便褪去了,在溫暖之中,冰寒陰冷便消散了。

這聲音傳遍了整個森林,一切林中客死他方的陰魂,皆聽聞此聲,皆見到此光,皆感受到了在燈火之下,死後常隨的陰寒正在消退。

那溫暖是他們幾乎已經要遺忘的存在,可在看到這燈火後,就生出了對之無法抵禦的希求。

漂泊是苦、不甘是苦、怨恨是苦、兇戾也是苦。沒有人願意做那永遠怨恨的兇魂,可他們只能永遠漂泊在陰冷苦煞的死地。

現在他們終於見到了這燈火的光明,又怎麽能不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樣抓住它呢?

一個個陰魂離開了狗王身邊,他們跟隨到有應公們的身後,對幽暗的森林再無一絲眷戀。

就這樣一盞盞燈火,星星點點的,破開了林中厚重到幾欲凝結的陰煞。

漓池指尖收了回去,唇角的寒意散去,倒顯出了幾分柔和。

最初被他叫過來的有應公正向這邊飄過來,身後帶著其他許多手捧燈盞的有應公。

“您、您……您沒事兒吧?”他們停在狗群聚集的範圍邊緣,七分畏怯八分糾結地探著腦袋向這片被陰霧籠罩的地方問道。

“繼續唱你的。”漓池的聲音從霧中傳出來,“把這幾個人也帶走。”

有應公看不清霧中發生了什麽,卻只見一道清風攪動了陰霧,從中送出幾個昏迷的凡人來,正是之前被倀鬼迷了神智,險些被送到狗王腹中的幾個倒黴家夥。

陰霧在幾個人出來後就又重新合攏了,很快就變回原來再看不出半點波動的模樣。

漓池的聲音聽著不像有什麽事,有應公接住幾個倒黴的凡人,應了一聲:“哎,那我們就走了啊!”

說罷十分松氣地帶著幾個活人和身後的一串子陰魂跑走了。

不是他們不講義氣,他們也只是些普普通通的孤魂野鬼而已,從來沒有修行過,只是仗著鬼身自有的幾分神通,來嚇唬嚇唬凡人罷了。這些許把戲對凡塵普通生靈還算有用,可是碰上這位李泉先生所顯露出來的丁點手段,他們可就什麽法子都沒有用了。如果是連李泉都對付不了情況,他們這些孤魂野鬼就算捆在一起又能當什麽用呢?

不過,這些個有應公們雖然跑走了,卻還是在心中祈願著李泉能夠平安解決那些野狗。

不只是因為他看見狗王操控倀鬼的手段後而對狗王產生了畏懼,也不只是因為漓池之前明明能夠輕易解決了他們,卻只是嚇唬一番輕輕放過。

更因為方才,漓池一指,指引他胸前點起那一盞明燈。

長久以來,他們這些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就只能靠著那點微薄的供奉與人們偶發的善念,來暖著自己死後的悲苦與迷茫,消解心中的怨與執。可是漓池方才那一指,突然使他意識到了,那溫暖的、珍貴的明光,他自己也是有的。

他也曾是人,也曾有著對其他生靈的悲憫與善念。

他何必一直等著別人為他點燈呢?他自己就可以點燈的啊!

而當他點起這盞燈火,所有的淒冷就都離他遠去了。這是救度法,也是修行法!

所以他回去之後,就教授廟中其他的有應公們點起了這盞燈火;所以他們從此前爭搶不已的木像中離開,捧著燈盞進入林中;所以他縱使畏怯不已,還是來到此前漓池與狗王對峙的地方看上一眼;所以……

神明啊,請您庇護這位偶來的修士,就像您曾庇護我們在枉死之後,得到這一座萬應公廟以棲身。

……

漓池手中撚著一縷祈願,它們由許多股糾纏成一線,像一盞燈芯,在他手中燃著溫暖卻不刺目的光明。

而在那些殘斷的因果中,亮起了許多同樣的光明。

在大劫之前,一切之初,此時兇惡殘虐的狗王,也只是一條普通的野狗而已。它活在附近的興豐城中,會向人們擺尾,用黑而圓的眼睛看著他們,祈求著憐憫與食物。有時候它會被人揮舞著手臂驅走,但有的時候,它也能獲得幾許殘羹冷炙,乃至才掰開的、內餡噴香滾熱的肉包。

它是記得那個滋味的,溫熱的、香軟的,那遞給它包子的人,伸出手試圖撫摸它黏著灰打結了的皮毛,它警惕地沖那人低吼,那人就縮回了手,卻並不生氣,嘴巴裏不知在說著什麽,還笑呵呵地又給他掰開一個包子……

這些光明沿著因果線,向狗王延伸而來,但在照到狗王身上時,卻像照進了一處無底的黑洞中,盡數被吞噬殆盡,反不出半點亮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