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年初三,林清羽帶著歡瞳和幾個護衛,同陸白朔乘船南下。從京城走水路到臨安,一來一回,最快也需要一個月之久。他大概只能在路上過那上元佳節了。

縱使此行是送葬,林清羽也未委屈自己。他租了兩艘兩層的大船,其中一艘專門用來停放陸晚丞的棺槨。

此刻正值過年走親訪友之際,京城渡口船只往來,人聲嘈雜,林清羽扶著歡瞳上了船。歡瞳遠眺江天相接之處,感慨道:“幾年前少爺離京遊學,也走了好長一段時間水路,我最怕坐船了。”

將渡口還是這個渡口,人也還是這個人,變的只是心境罷了。林清羽這才想起歡瞳會暈船:“不若你還是回林府罷。”

“那怎麽行。”歡瞳篤定道,“少爺去哪,我就跟去哪。”

夥計擡著棺槨上了船,陸晚丞生前能坐不站,能躺不坐,一年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出趟遠門舟車勞頓,說是要他的命也不為過。陸晚丞曾言瘋了才會出來找罪受,沒想到最後死了還要跟著他一路顛簸。

一切準備齊全後,船夫拔錨開船,船只離岸,人聲漸息,視野也變得開闊起來。

剛退了潮,江面平靜無風,霧淡水雲闊,朝陽鋪水,亦能半江瑟瑟半江紅。

“江景是不是還不錯?”林清羽將陸晚丞的靈位擦凈擺好,“你若能回來,以後還是別太懶,常出去走走罷。”

林清羽還想再說些什麽,看到牌位上“陸晚丞之墓”幾字,總覺得有些違和。自從在夢中見到了那位穿著奇特的少年,他再對著陸晚丞的棺木,就會有這種違和感。

陸晚丞已然身死,那個人卻未必。

乘船一路南下,周圍之景變換不斷,由北方的平原變成了南方的山巒,幾日後,在潯陽渡口短暫停泊。

洪州時疫肆虐,他們的船屆時將不在洪州停留,故而要在離洪州一日水程的潯陽補充物資。

陸白朔問林清羽要不要上岸走走:“聽聞潯陽的茶餅乃是一絕,林少君想不想嘗嘗?”

林清羽沒太大興趣,道:“不必,我在船上等你們。”

“那我買些給你帶回來。”陸白朔道,“就當是那道‘渾羊歿忽’的回禮……”當日他進京省親,林清羽和陸晚丞便請他吃了這道菜,“嘶,瞧我這張嘴。”

陸白朔自覺失言,他不該在林清羽面前說這些。故人已去,追憶往昔只會徒增感傷,尤其還是在死者的發妻面前。

好在林清羽沒什麽特別的反應:“那就勞煩六少爺多買一份,也讓晚丞嘗嘗。”

歡瞳暈船暈得厲害,想跟著下去緩上一緩。林清羽道:“正好,你進城找家兇肆,讓店家臨時做塊牌位,無須太精致,能用即可。”

歡瞳以為少爺要給小侯爺多設一處靈位,問:“牌位上也是刻那幾個字嗎?”

“不是,就刻……”林清羽沉吟,沉吟,再沉吟,“刻‘江大壯之墓’五字。”

歡瞳困惑不解:“江大壯是誰?”

林清羽淡道:“一個畜生。”

陸家的船在潯陽停了半日,途徑洪州,繼續往南。眼看再有幾日就到臨安,陸白朔和歡瞳卻相繼犯了急病。

兩人的病症一模一樣,先是高熱不退,嘔吐腹痛,沒過多久身上就開始發水皰。有個船夫正是從洪州逃難來的,一看便知兩人是染上了時疫。

“潯陽離洪州不過一兩日的路程,城裏多的是洪州逃難去的老百姓。雖說進城時官府都是一個個查了的,也免不了有人染了病還混進去,這兩位爺怕就是在潯陽染的病。”船夫以手捂鼻,離兩人遠遠的,“官人別嫌我說話難聽,得了這種病,只能聽天由命。命硬的自己就能好,命不好的,天王老子來了都沒用。”

船艙內,陸白朔和歡瞳燒得迷迷糊糊,發病不過一日,就到了意識不清的地步,水皰也從身上蔓延至脖頸。

林清羽要為二人診脈,被船夫攔下:“官人使不得啊,這病會過人的!”

林清羽打開陸晚丞送他的醫箱,道:“你們離遠點便是。”

胡吉一早提醒過林清羽,林清羽早對時疫有所準備,但他沒想到時疫會來得這麽快這麽急。他以棉紗覆口鼻,並讓船上其余人等照做。到了下一個渡口,他又讓其他人下船替他采買藥材,自己則留在船上照顧病患。

歡瞳剛吐完一輪,難得清醒了些,見林清羽要給自己施針,忙道:“少爺你別過來!”

林清羽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亂動,問:“你信我麽。”

歡瞳紅著眼睛點頭:“少爺是這世上最好的大夫。”

“除了父親和老師。”林清羽道,“我會對你試著用些藥。別怕,都是些溫和的良藥,即便無效,也不會傷了你的身子。”

“少爺隨便用,我相信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