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懲罰(第3/3頁)

謝玟說:“對不起。”

“有病是吧?”他快要抓狂,“大少爺,你這是幹什麽呢?失戀還是失智啊!”

謝玟看了他一眼,還是道:“對不起,我沒注意時間,我太……沒有分寸了。”

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在大啟的時候,謝帝師是最有分寸的那個人,可這些回憶、這些克制、這些如履薄冰的自我忍耐,都像是另一個世界,或者前一世的東西。

在這裏,他的親朋好友會包容他、寬恕他的錯誤,謝玟覺得自己好像因為這些寬恕,而變得懈怠嬌縱了。

“你可真行,”莫泓維對這樣的態度束手無策,“那口空棺有什麽好看的?放的陪葬品倒不少,你要是感興趣,等我把物品整理出來,肯定有第一手資料和照片看,這是急什麽啊?”

謝玟擡起頭盯著他的臉,忽然道:“空棺?”

“統治者嘛,”莫泓維道,“搞出什麽事來都正常,怎麽,你以為我們已經重新拼湊收殮屍骨了?呸,要是能拿到墓主人的頭骨,我們也不會為了確認墓主人是啟武帝還是啟宣帝而費盡力氣了……”

空……棺?

————

啟明六年五月十二,大軍班師回朝。

啟與趾罕簽訂了百年的和平協議,趾罕向大啟稱臣,成為繳納歲貢的附屬國。

謝帝師沒有隨之歸來。

在帝都謠言四起、甚囂塵上的議論裏,蕭玄謙卻仿佛對這些揣測流言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他愈加冷酷、嚴厲,幾乎恢復成最初的模樣,但他的手段風格卻漸漸有了謝帝師的影子。

他愈發沉默、愈發難以親近,越堆越高的立後折子放在案邊,他仍舊只有唯一的子嗣鎮國公主蕭潼,即便是女兒,也被加以難以想象的期望、被以儲君的規格教導豢養,而隨著謝帝師的行蹤消失,鎮國公主的長相也不再成為被議論的源頭。

因為在最初的一年裏,所有敢於質疑公主血脈的臣子,都被秘密處決了。

看起來一切都在欣欣向榮。至少表面如此。

同年八月十五,中秋。在榮園桂花開放的時節,皇帝陛下親臨長公主的府邸,這對針鋒相對、兩面三刀的姐弟進行了一次格外和平的促膝長談。白桂花的香氣飄滿街巷,它們飛動著吹向更遠的地方。

蕭天柔坐在窗前,她望向眼前的人——她的九弟依舊如此冷漠,但看起來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一些,在蕭天柔原本的預想之中,皇帝根本無法獨立生存。

他是被謝玟牽著手,一路保護愛撫,溫柔照料起來的。他的靈魂極度依賴對方,謝玟的存在幾乎占據他生命的一半,他的整個心臟都為這個人跳動,所以即便是死在沙場上,蕭天柔也不會意外。

長公主道:“所以,你活下來了麽?”

蕭玄謙只看著眼前的這局棋,他在透過對弈,在蕭天柔的棋風中間接找出另一個人的痕跡。

只可惜,一無所獲。

“或許吧。”蕭玄謙道,“很失望?”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活下來了,但也可能是等下一次死去,會是多久呢?三十年後嗎?他無法全然相信童童虛無縹緲的承諾,必須有這是騙局的心理準備,漫長的歲月只是折磨,無疾而終的結果,才是審判。

“不失望,只是很驚訝。”長公主道,“我甚至很同情你,謝懷玉是我的知己好友,我希望他能萬事如願以償,如果你是這‘萬事’中的一件,那麽你也屬於他好了。”

蕭玄謙瞥了她一眼。

長公主微笑道:“但你這是在堅持什麽呢?他們不懂你,我還不明白嗎?你真的沉醉於權力之巔不可自拔嗎?你真的為了利益和權欲能夠舍棄一切嗎?不,蕭敬之,你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冷酷無情的掌權者。你居然選擇要孤獨地依靠回憶活著,我真的很驚訝。”

白桂花飛落到棋盤上。

蕭玄謙撥開那片花瓣,道:“長姐,你當年有一句話說錯了。”

蕭天柔洗耳恭聽。

“我確實不配,也最沒有資格。”蕭玄謙幾無波瀾地道,“但我是真心的。”

長公主借著燭火凝望著他,這對相識多年、關系惡劣的姐弟,在此時此刻,竟然得到了微妙而意外的和解。蕭天柔從這只殘酷野獸的身上看出了除占有與侵入之外的東西,她竟然從這個人身上看到甘願付出、甘願奉獻的意味——百依百順,無欲無求。

謝懷玉。長公主幾乎要暗暗嘆息了,只有你最能懲罰他。

這年的中秋過去後,閉門不出、安心調養的蕭天柔跟皇帝的關系徹底解凍,她第一次離開榮園,參加這一年的宮宴,看著湄兒上躥下跳、宗室女眷們歡聲笑語。但也是在這年中秋開始,皇帝沒有再跟別人下過一盤棋。

因為那些棋局,總是讓他忍不住品嘗孤獨,而又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