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高台
時值七月,炎炎烈日當空,遼闊的校場上平地起了風。
九尺高台下,刀槍林立,戰甲如墨,全軍將士列陣整齊,齊齊望向高台之上,巋然不動,冷寂肅殺。
一大塊烏雲不知何時遮住了艷陽。
陰雲籠罩大地的時候,立三軍令旗的高台上,面如死灰的細作被五花大綁的押了上來,被押著跪在了高大的身影面前。
三軍令旗旁的那人俯瞰眾軍,開始沉聲通告全軍,此人通敵叛國的條條罪狀。每宣一條,高台下的萬千長戈便鏗鏘觸地,伴隨著地面嶽撼山崩般的震響聲,是他們雷霆震耳的一聲殺字,待高台的人宣完了罪狀,判其為叛國罪、斬立決時,校場中刹那連接響徹三次喊殺聲,聲音震耳欲聾,猶如江翻海沸。
在彌漫的一片肅殺氛圍裏,有人卻在高台上發抖。
“握緊你手裏的劍。”
禹王側首看著她,說出的話不帶絲毫溫度:“殺了他,證明給本王看。”
她手抖得根本就托不住劍,劍柄上她那雙手也不過是堪堪碰觸著,這柄劍上所有的重量,幾乎由劍身上握著的那掌腹承受著。
就挨著她腳下跪著的那人,始終死死的盯著她,怨毒,仇恨,渾濁的雙眸裏是毫不掩飾的深深詛咒。
炎炎的夏日裏,她抖得卻如秋冬的敗葉。
“殺了他,別讓我失望。”
他將劍又遞進些許,進一步逼迫。
她搖搖欲墜立他身前,脆弱的如一戳就破碎的薄紙。一寸寸的將慘白的臉龐轉向了他,迎著正午艷陽光的,他見到的,是她顫栗雙瞳裏那破碎的眸光。
“他……確是細作?”
他定定看她瞬息,側首招人拿來認罪書,展開給她看。
“他已認罪畫押,罪證確鑿。”
好一會,她蠕動著蒼白的唇,說話猶如氣音:“如此,那,您下令按律處置就是。”
“由你來執刑。”他無視她的脆弱,與抗拒,繼續說著沒有溫度的話:“他既找上了你,你便脫不得幹系。殺了他,你無罪,不殺他,你有罪。”
“我……可以自證清白,與他對峙。”
話音剛落,押制劉老漢的士卒就扯開了他嘴裏的布塞,然後強行掰開了他的嘴。
在她的視角裏,她見到了那嘴裏空蕩蕩的,只有血,濃稠的血。
“抓他時,他自知罪責難逃,就咬斷了舌根。如此,你要如何與他對峙。”
她聽不清他的話。此刻她仿佛被定住了,發直著兩目,一動不動的看著那不斷留著血的嘴。劉老漢張著血嘴啊啊啊哀嚎亂叫,似要對她說著什麽,又似只是疼痛難忍。濃稠的血沿著他兩邊嘴角滴落,滴在了石階上,濺在了她腳面上。
他的血那般濃,濃郁的讓她相信,那血腥味已經沿著她的鼻腔,盡數鉆進了她的肺裏。
看她似受激般甩開劍柄,搖著頭連連後退,禹王的雙目驟然發沉。
“不許退。”
他強勢命令,直接擡掌握住她的臉,逼她轉向九台之下。
“仔細看看他們的目光,你可還退得?”
他的力度不容她躲避,她只能慘白著一張臉,面向高台下烏泱泱的將士們。
他們冷漠的看著她,沒有任何的溫度。
甚至因她遲遲不肯動手,他們中的不少人,看向她的目光漸漸開始不善,有質疑,有兇意。
就連昔日相熟的袍澤,此刻看向她時,都面露不解,隱有懷疑。
這一刻,似她若不動手,那她就是舉世皆敵。
她胸口劇痛起來,如被重錘擊過,讓她幾欲痙攣。
“握著劍,殺了他。”
他將劍柄重新塞回她手裏,低沉的聲音,有命令,有蠱惑。
士卒揪了劉老漢的頭發按在台階上,露出他滿是皺巴巴老皮的脖頸。劉老漢臉貼地上,渾濁的老目溢出恐懼,嘴裏不斷發出陣陣悲鳴。
他是奸細,是罪人。
他不值得可憐,他該死。
聽著他的悲鳴,她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他罪不可赦,也一遍遍的拼命乞求自己,去拿劍吧,殺他吧。
殺他,她無罪,不殺他,她有罪。
台下的千萬將士都在無聲的看她,她沒得選的。
可是……可是那是殺人啊!
她哪裏做的來?她焉能下得了手?
饒是她此刻無比清楚此刻的利弊關系,她還是無法蜷縮手指半分。
“我不行,我做不來……”
“別怕,將劍舉起來,很快就結束了。”
他不容她退卻,握了她的手指迫她握劍。
她已有崩潰之相,連連退縮,惶恐四顧下意識想要尋求幫助。可舉目四望,四下皆是無聲逼迫的寒光。
炎熱的夏日,她卻冷的遍體生寒。
“明白了嗎,你已無路可退。”
他不辨情緒的說著。說話間,他掌腹力道未松,反而握緊她的手,迫她寸寸舉了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