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實情(第2/3頁)

此後,他每晚都來,夜夜床榻搖動不休,直至夜半時分。

她似乎也習慣了這種催眠的方式,每個夜晚攀著他的肩膀細喘,在極致的沉溺中短暫的忘卻那些可怖,繼而由身體的疲憊帶著,墮入沉沉的睡夢。

一連十來日的光景,她似多少從那件事裏緩過閥來了,至少臉不那麽煞白了,眼也不那麽虛無了。白日裏也按部就班的縫制著軍需用物,看似與人交流如常,生活亦如常。

只是在他看來,她離徹底恢復還差得遠,很明顯的一點是,她比從前安靜太多,眉眼間也沉寂了許多。如今從她的臉上,他幾乎再難見到輕松歡悅。

他總覺得,她內心似壓抑著什麽,而且還是與他有關的。因為每夜裏,她看向他的目光一日比一日的晦暗,湛黑的烏瞳裏下似藏著洶湧的暗流。

他沒有問她,只是在等,等她爆發的那日。

夏去秋來,當蕭瑟秋風吹落樹上黃葉時,時間已是景和四十七年九月。

夜半時分,時文修從夢中驚醒,猝然從床榻上彈坐起來。驚恐欲絕了片刻後,於昏暗中,她伸手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臉,由緩至疾的喘息。

她又做夢了。

這回她夢見了與劉老漢相識的一幕幕,從在輜重營裏與他嘮家常,一起跋山涉水的行軍那幕起,至她手起刀落,在他悲鳴聲中將他脖頸砍斷的那幕止,所有的畫面貫穿起來,讓她覺得自己好似在看一場無聲的電影。

可這不是電影,而是紀實片,她也不是置身事外的觀眾,而是身處其中的當事人。

她忘不了他臨死前看她的最後那一眼,那一眼有怨有恨有悲,又似有乞求與不舍。人之將死,其情也真,他在痛恨她不念舊情,告發他之余,是不是也有悔過之心?

她知自己不該這麽想,不該對叛徒有所同情,可她就忍不住的去想,或許,他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再或者,若是能勸降他,是不是可以讓他將功折罪?

愈這般想,她就越痛苦。

如果人不是她親手所殺,她或許還不會這般煎熬痛苦,遲遲不能釋懷。可偏人死在她手裏。

她不知旁人遇她這種情況,是不是也是這般感覺,一邊反反復復尋找他該殺的理由,一邊又顛來倒去的替他尋找一線生機,試圖推翻上述理由。

盼他該死,又怕他不該死。

糾結,痛苦,煎熬,不得解脫。

早在她驚起的那刹,他也醒了過來。

她的那些煎熬難受皆被他納入眼底,他的心緒不免有些起伏,內心深處亦多少有了淡淡的悔意。

若是早知她反應如此強烈,那當時,他手段或許會稍許溫和些罷。

復雜的情緒也不過幾瞬,他就拋開那些沒來由的思緒,轉而伸手熟稔的撫上她腰間,欲要一如既往的拉過她壓入身下。

腰間撫摸的手,以及那熟悉的力道讓她回了神。

她的眸光從腰間的那粗糙有力的掌腹,慢慢移向他五官深刻的面上。

不知從哪日起,他就留在她這過夜,直至天亮再去軍營。他在府衙那住處,已形同虛設,連公務都搬到了她這小小的屋子裏。

他似乎在無聲的補償她。

可是,她心底深處卻對他有種難以形容的怨意。

她時常想,若不是他,她不必經歷這一切。

她如今承受的這些煎熬,都是他帶給她的。

在他摟著她的腰身欺身過來的時候,她卻反手一推,狠狠用力推開了他。

毫無防備的他就被推至了一旁。

反應了瞬後,他驟然擡眸,深沉的眸光死死盯住她。

窗外的月色透來朦朧的光,昏暗的光線裏,他隱約看到,她那雙湛湛的烏瞳裏,不復往日那種壓抑下的安靜,仿佛跳動著火光,熊熊燃著,似要兇狠的將人灼燒殆盡。

這一刻意識到什麽的他神色驟凝,收斂了剛才那瞬的沉厲,不動聲色的將她的情緒納入眼底。

黑暗中,兩人默然相對,似在無聲的對峙。

只是那壓抑的漸重呼吸聲,與愈發急促的喘息聲,昭示著二人並不平靜。

她看著他,突然就朝他撲了過去。

“趙元璟!”

坐在他腰上,她咬牙切齒的喊他。

人撲來那會他只覺腰上猛地一沉,雙手下意識的摟抱住她。尚未等他感嘆她的膽大,就被她這聲喊給震得驚住。

“放肆。”他盯著她道,卻不見怒,“你知這名諱誰人能叫?”

她手指死摳進他肩膀裏,雙瞳裏依舊是火光爍爍。

她管他能不能叫,這一刻她滿腹皆怨,不想再承他那主子爺奴婢那套。

他盯她片刻,低沉著聲問:“如何知道本王名諱的。”

“當日聖旨下達府裏,公公有念的。”

她道。沉默些許,她咬牙喘著氣看他,雙眸裏那種平日強行覆上的安靜似被撕開了一角,裏面翻絞的情緒排山倒海的宣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