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笑籬落呼燈
星河正欲出門,佑哥兒有些忐忑地跑近過來:“娘親要去哪?”
同時望蘭也忙走過來:“二奶奶去哪裏?外頭地滑呢,有什麽事吩咐丫頭們去就行了。”
星河想了想:“你們好好看著佑哥兒,我出去走走,稍後就回來。”
聽竹趕忙去取了披風,這會兒庾清夢也自裏間出來,問道:“怎麽了?”
星河握了握她的手:“有一點小事,我去看看。”
清夢同她相處這麽久,彼此早就心有靈犀,於是不問,只吩咐:“叫望蘭跟著你吧。”
望蘭是清夢的心腹,最是謹慎穩妥的。
星河點點頭,帶著丫鬟出了門。
這所庵堂並不很大,只依附於香葉寺而立。
前頭聽竹上香的地方是正殿,前頭小丫鬟打著燈籠,望蘭扶著星河的手,一邊撐著傘,未免有些無措。
察覺星河越走越寬:“二奶奶……慢著些。留神腳下。”
星河含糊應了聲,只管往前看。
因為天冷,庵堂的姑子們早關了前門,正在去取暖吃飯,連守殿的也都偷偷地跑了。
星河同望蘭來到殿門口,她的目光掃過供桌,因為給姑子們收拾過,倒也看不出什麽來,目光下移,看到供桌上低低垂落的黃幔。
就仿佛是在驛馬縣的那天,她帶了平兒跟老爺子,一路尋去那關帝廟的情形。
星河吩咐望蘭在門口等著。
屏住呼吸,她走上前去。
微微俯身,探手將那黃幔子緩緩撩起。
雪落無聲。
無人發覺,就在星河抱著佑哥兒低語的時候,外間窗戶旁,靜靜地立著一道人影。
細雪已經落滿了他的頭肩,他整個人看著幾乎跟雪融為一體。
趁著黑幽幽的天色,就算有人把旁邊過只怕都發現不了這兒還有個人。
窗戶上透出了一點淡黃的燈火的暖光。
他飛蛾盼火般,擡手碰了碰那層窗欞紙,可並沒有覺著暖。
——“稚子何辜”。
這句話自從李重泰告訴他之後,一直在李絕心裏沉浮。
他想不明白,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也許,只有冷華楓會真正的懂。
字面上來說,是指:一個小孩子,能有什麽罪過呢。
這小孩子當然是說當初的李絕。
只是李絕吃不準,李益都說這句話的意思,是指的他拿劍殺人呢,還是……什麽別的。
但不管怎麽樣,他的小時候,是在“辜”之中度過的。
他是有罪過的。
李絕聽著星河的溫柔低語,以及佑哥兒那天真無邪奶聲奶氣地應答。
他的心裏悸動極了。
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
李絕也曾是佑哥兒這麽爛漫的年紀,他卻被父親驅逐,母親嫌棄。
背負著罪。
如果這罪過僅僅指的是因為拿劍殺人,李絕心裏反而好過些。
最可怕的是,不僅如此。
而是……他的出生便是罪過。
從冷華楓的種種回避看來,他恐怕猜對了。
因為明白,就更難過。
此時此刻,李絕越發嫉妒。
他嫉妒星河懷中的那個小家夥。
他想讓星河也這麽摟抱著自己,只抱著他。
或者反過來。
不知是不是站了太久的原因,忒冷了,好像下一刻就會被凍死,明日被人發現他僵硬的屍身。
他們之間只隔著一扇窗戶,只要他稍微擡手就能將窗戶拍碎,不成問題。
平定了盛州的事,毫不停歇地一路趕回來,因為害怕這次又像是上回一樣,會因為他的缺席而又出現什麽令人意想不到的變故。
就像是皇帝所問的,他確實不是為了皇帝回來,當在峘州跟李振對峙,說是要取而代之的時候,他心裏想的,卻並不是什麽九五至尊,萬裏江山,而只是這麽一個人。
如果沒試過她的溫柔呵護,他孤零零地習慣了,興許沒什麽不妥。
在得到過她疼惜的善意後,現在的他,就仿佛被拋棄了一樣淒慘。
可李絕偏偏不能出現在她的面前,因為他的話已經說了出去。
現在,還不到時候。
他不能再做那些沒有用處、而只會讓星河嫌棄自己的任性之舉了。
他得耐心地等到那個時候。
庵堂殿內。
供桌底下空落落的,沒有人,星河有瞬間的窒息,心裏湧起的念頭是:太傻了。怎麽會風聲鶴唳到這種地步。
聽人說供果沒了,就一定認為是李絕,她連他是否回京都不知道,就著急忙慌地跑來找她。
怎麽可能。就算他回了京,但他今時今日,又不是當年的那個無家可歸的小道士了,又怎會棲身在這種地方?
“二奶奶?”身後望蘭疑惑地叫了聲,不曉得她為什麽對著供桌底下發呆。
星河忙松手,直起身子:“哦,稍等。”
她深深呼吸,去取了一炷香,向著觀音大士像拜了拜,默默地在心裏許了願,這才轉身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