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馮依依往前探了探身子, 伸出手指指著紙上的字:“婁大人金科狀元出身,怎會看不懂?”

婁詔自是認得每一個字,手裏越發捏得緊, 平時平靜的臉龐難得閃過詫異。

他是沒想到, 沒想到馮依依會寫這個。

婁詔的認知中, 馮依依是個好說話的女子, 一件小事就能讓她開心半天。

他本想解決這件事,讓關語堂放棄, 讓人都知道他的妻子馮依依回來,而並非葬身火海;他還想,放下以前的糾結,日後同她好好相處。

可是,拿到手的是一紙“放夫書”。

馬車繼續向前,行進在京城繁華大街,人潮熙攘。

跟隨馬車的下人們如常, 規矩不語,並不知道此時的車廂內一派水火相對。

“不要鬧。”婁詔將薄薄的紙張送回給馮依依, 紙片輕顫著。

馮依依並不接, 清亮眼中平靜無波:“是真的, 你我自此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一瞬靜默,只有馬車行進的輕響。

婁詔擎在半空的手緩緩垂下,眸中布上陰霾:“各自安好?”

深眸緊鎖車壁前纖柔身影,女子臉上安靜, 不是賭氣,不是拿喬。

“這樣挺好,”馮依依輕輕開口, 軟軟的嘴角總帶著幾分溫柔,“原就是馮家先對你不起,今日就徹底了斷。”

原先還曾顧忌婁詔顏面,想要緩和的結束。畢竟當初的確是馮家錯在先,逼了婁詔。

如今眼看越發糾纏,而痛苦也會越深。馮依依想,既是婁詔入贅,那麽她這個妻幹脆主動,給一紙放夫書。

“當真?”婁詔皺眉,似還是不信馮依依會如此做。

他覺得她該想到,憑關語堂如何能找到救治馮宏達的藥?就算知道,他們也無法得到。

而他能,天下大半的事情,他都有辦法。

馮依依點頭,表情認真:“馮家的枷鎖套著大人太久,是該松開了。法典所記,該是我寫這封放夫書。”

“呵,”婁詔嘴角溢出一絲冷笑,眼角透出狠意,“你跟我說法典?”

是,沒有人比他中書侍郎更懂法典,那些在面前賣弄的人,沒人能辯過他。可是,馮依依說的,他無法反駁。

贅婿,去留是在夫人手中,法典明確記載。

“夫人一封放夫書,可是我做錯什麽?”婁詔問。

馮依依微一怔,成親如此久,婁詔第一次稱呼她為夫人:“你沒錯,只是我們再回不去,兩年,很多事情變了。”

“沒有,”婁詔手攥緊,那張放夫書揉作一團,“你說過,若我有了別的女子,你會棄我而去,可我沒有。”

語氣不覺加重,馬車明顯頓了一下。

婁詔身子前傾,雙臂撐在馮依依兩側,將人困在方寸之地:“我沒有!我一直再找你。”

“你,”馮依依忍不住後倚,纖背抵上車壁,面前的壓迫感讓她不禁瑟縮一下,“我真的要走。”

“馮依依!”婁詔一個字一個字的叫著,擡手就鉗上馮依依的下巴。

“呃,”馮依依吃疼,臉皺成一團,“你放開!”

婁詔對上那雙抗拒的眼睛,心中刺痛。做了許多,終究還是錯的嗎?

“你為什麽不懂?”婁詔眉間深皺,好似昭顯著他此刻內心的痛苦。

馮依依雙手掰開鉗住她的那只手,蹬著腿往一旁躲開,眼神裏多了陌生。

婁詔緩緩回身坐下,方才發力的手垂在身側,淡淡垂下眼簾:“嚇到了你,對不起。”

然後,他撿起那團揉皺的紙,一點點平整開,癱在膝蓋處,指尖輕輕碾平。

余光中,馮依依已經躲到離他最遠的地方,門簾那兒,想必手一掀,人就會跳出去,然後消失在茫茫人海,再尋不到。

“咳咳。”婁詔擡手擋在唇邊,輕咳兩聲,熟悉的憋悶又有翻湧而來之勢。

紙張平開,婁詔這回認真的看著上面每一個字。

娟秀的字跡,就像她本人,有絲俏皮靈動。

上面,兩人定親的日子,成親的日子,見證人,主婚人,雙方父母,乃至……

婁詔看著那一串生辰日,是他的。

她記得他的生辰,到現在還記得。可他,只知道她是春日所生,桃花盛開時,桃花相依,取名依依。

就這樣一直靜默,直到外面傳來車夫謹慎的聲音。

“大人,到了。”

半晌,婁詔收起放夫書,賽進袖中。

馮依依往人看了一眼,嘴角輕抿:“希望大人安好,依依要回辛城。”

“這樣?”婁詔回復原先冰冷,起身下車,經過馮依依時,還是忍不住看了她:“先回素雪院,有人在等你。”

馮依依眼看婁詔下車,自己靠在車裏想了好一會兒。

這次不管如何,她都會走。不管婁詔是否揭露出她的身份,她都會走下去。

只是,素雪院有人等,又是何人?

所有認識的都在扶安,京城裏只一個徐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