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婁詔身姿筆直, 青袍飄然,面對馮宏達微微欠身。好看的眉眼少了以往淩厲,臉上赫然是一份真誠。
馮宏達腰身微駝背, 認真注視著面前男子, 似在確認什麽。
依稀, 在扶安時第一次見到, 婁詔也是這樣一副恭謹。世家之子,芝蘭玉樹, 端的是一表人才。
馮宏達皺皺眉,轉身踏上小徑往回走,腳底踩著薄薄一層落葉,輕踏而過。
婁詔直身,檐下女子已經坐下,靠著墻邊倚上竹椅,纖腰軟軟。
再看前方, 馮宏達已走出一段。
清月觀的偏僻後院,一間小屋建在角落。草棚下, 一個女道正在煎藥, 手裏蒲扇輕搖, 正是秀竹。
見到馮宏達回來,秀竹將藥碗放到桌上,隨後安靜退下。
馮宏達坐進草棚,盯著那碗黑乎乎的藥汁,耳邊聽見漸進的腳步聲。
婁詔跟到草棚下, 收了雨傘,隨後輕一甩,傘上水滴瞬間飛出。
“你想做什麽?”馮宏達問。
婁詔立在棚檐下, 身後是細密落下的雨水:“我以後會好好照顧她,不讓人傷害她。”
“照顧?”馮宏達念著這倆字,至今還忘不掉,馮依依在五梅庵遇險。
他曾經把自己的寶貝女兒交給過婁詔,也囑咐過讓他照顧好他。可是婁詔的心從沒有在馮依依身上,馮家,更是像枷鎖,鎖著婁詔的前景仕途。
馮宏達現在和過去的看法一樣,婁詔此人,絕不是能掌控之人。
想想女兒馮依依,她有什麽?性子終是單純,若說樣貌的確出眾,可是再美的人也會漸漸凋零。
婁詔身居高位,總缺不了錢權美色,到時候讓他再傷馮依依一回?
“依依呢?她如何想法?”馮宏達問。
婁詔微垂眼眸,薄唇微啟,聲音清緩:“若是依依願意,您也會同意嗎?”
馮宏達不語,心中實在吃不準。眼下情況,他不能見女兒,有些事情無法商議。
“為何?”馮宏達問,渾濁眼中多少有些疑惑,“你倆已經分開。既然你想照顧她,為何將婚書還她?”
那樣做,不就是想一刀兩斷,再不牽扯?
婁詔手裏攥著濕漉漉雨傘,聞言嘴角一勾:“因為那時候她想要自由,想擺脫束縛。她不想做回馮依依,她想做林伊。”
所以,他隨了她的意,放她離開,將過去斬斷得幹幹凈凈。
他把選擇的權力交到馮依依手上,他自己則成為被選擇的那一方。
馮宏達心裏一動,雙眼染上莫名情緒:“你在乎她嗎?”
“在乎。”婁詔想也不想。
他想要馮依依重新回來。曾經冷清孤寂的路上,是那個愛笑的女子給他了溫暖,而他荒唐的冷落她,甚至自大以為,她從來都是他掌中之物,絕不會棄他而去。
雨聲連連,到處一片潮濕,帶著淺淺秋寒。
“婁大人,還是說說永王府的事吧?”馮宏達不想輕易決定,轉而說去別去。
婁詔往前一步,雨傘放於桌邊:“也好。”
馮宏達端起藥碗,仰頭喝盡碗中藥汁,苦澀在口中蔓延。
見此,婁詔將一碗清水送去馮宏達手邊:“當年之事你並不知情,是被利用。只要能證明永王曾經偽造官家文書,說那銅礦是官礦。”
“我何嘗不知?”馮宏達搖頭,眼中盡是懊悔,“只是與他做事之人,並非只有我。”
婁詔清楚,當年永王利用手段騙了不少入京學子青年,後面拉人進深潭,繼而越墮越深,再脫身不得。
像馮宏達這樣逃出來的,恐怕不多。
“依依你已見到了,真的決定去西南?”婁詔問。
“去,”馮宏達點頭,“只要找出鐵礦的位置,我就能找到銅礦,到時候肯定有證據。”
當年炸了銅礦,馮宏達逃出煉獄,那個地方對他來說,是逃避了二十多年的夢魘。
“好,”婁詔頷首,“我會派人跟著你。”
。
婁夫人下了針,如今正合著雙眼,躺在床上休息。
一名年輕女道送了藥進來,放在窗邊桌上,隨後動作輕巧退出。
房間清雅,修行之人所用東西不多,並不會像世人那樣將房間仔細布置,每一處都細細講究。
除了一床一桌,剩下只是兩把竹凳。
涼風從窗口進來,馮依依幫著婁夫人搭上被子。
“要不我先讓人送你回國公府?”婁夫人慢慢睜眼,臉色不算好看,“在外面一天一夜,他們也該擔心。”
“無妨,我讓人回去說了。”馮依依簡單回道。
其實她回不回去,國公府在意的人並不多。唯一個老太君,念著當年母親的母女情。
婁夫人也不再多說,心裏是想留下馮依依。
“方才的就是天亦道長,一手好醫術,原先也是世家女子。”婁夫人道,話語中不免帶著贊賞。
馮依依記得方才的女道,雖說年有半百,但是一頭烏發,年紀看上去也就三十多歲。卻也不想是個世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