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天子病危 , 整個皇宮看似平靜,但背地裏早已暗潮洶湧。
遼南王不管是兵力還是在民間的呼聲都遠高於朝廷這邊,大長公主召淮王世子進宮的事情雖隱蔽, 可天底下哪沒有不透風的墻。
皇權勢弱, 宮人們暗中也開始各謀出路。
大長公主雖盡全力在穩固朝堂,然而大勢已去, 她以一人之力,也挽不住這王朝換代的洪流。
如今這皇宮裏, 還有幾人是忠心耿耿, 又有多少人是各方勢力的眼線, 早已說不清了。
姜言惜踏進封時衍寢殿時, 日光正好從雕花的朱漆門框外照進來,她著一身藏藍色的繁瑣宮裝, 織錦繡花的衣袂長長地拖曳在光可鑒人的地磚上,身旁的宮婢端著一盅冒著熱氣的褐色藥汁。
殿內明黃的帷幔一層層被宮女掀開,滿室的陰沉終於透出幾分光亮來, 睚眥獸口裏吞吐著龍涎香的煙霧,卻還是沒能蓋過那股苦澀的藥味。
封時衍床前跪著幾個伺候的宮人, 這裏一切都是死氣沉沉的, 包括躺在龍床上的、曾經那位不可一世的暴君。
幾個月的時間, 封時衍已經瘦得脫相了, 他吃不下東西, 全靠湯藥續命, 以前的衣服穿在他身上, 根本撐不起來。
姜言惜看著床榻上那個雙頰凹陷,雙目緊閉的人,用手捂著嘴,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自從封時衍發現自己一日比一日消瘦得厲害,他就不許姜言惜前來看望自己了,每日清醒時交代完朝中的政事,就是聽宮人稟報姜言惜每日都幹了什麽。
細碎的抽噎聲還是吵醒了封時衍,看著近在咫尺的人,他幹澀的嘴唇動了動,“你怎麽來了?”
因為虛弱,聲音不大,又喑啞得厲害。
“陛下……”姜言惜哽咽得不能自已,她從前的確是恨他的,可如今看他被蛇毒折磨至這般模樣,她心底只剩酸澀。
她想抱住封時衍大哭一場,可他瘦得幾乎只剩一個骨架了,她甚至不敢去觸碰他,她記得他肌肉盤虬的雙臂曾經多有力量。
眼前這個人脆弱得好似一盞風裏的燭火,隨時都有可能被風吹滅。
她最終只伏在床邊嗚咽不止。
封時衍雙目空空望著帳頂,他骨相好,哪怕瘦削得厲害,一眼看去也只是一種憔悴脆弱的美感,不會叫人覺得可怕。
“惜兒,行宮的荷花都謝了。”
他吃力偏過頭,輕撫她墨黑的長發:“對不起,不能陪你去行宮看荷花了。”
都到了此時,他還記著的,只是沒能陪她一道去行宮。
先前京城被圍,他們都不能出宮。
姜言惜搖頭,淚如雨下。
她顫抖著握住了封時衍瘦得只剩一層皮的手,像是在呵護什麽珍寶,努力擠出一個笑:“陛下,我們來年再去。”
封時衍看著她哭紅了的雙眼,五指微微收攏,握住了她的手:“好,來年……來年朕陪你去。”
他們都知道這只是一句謊言。
他等不到來年荷花開的時候了。
姜言惜端過侍女手中的藥碗,狼狽抹了一把眼,“陛下,臣妾喂您喝藥。”
她終於收起滿身的刺,想陪他走過這最後一程。
封時衍如今聞到藥味就反胃,但因為是姜言惜喂的,他還是一勺一勺全咽了下去,只不過才喝了小半碗,就再也忍不住全吐了出來,被子上,他自己的衣襟上、嘴角下顎,全都是藥汁,一片狼藉。
邊上伺候的宮女一擁而上,給他擦臉的擦臉,換衣服的換衣服,換被子的換被子,每個人都沉默而迅速,似乎早已司空見慣,反倒是姜言惜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等一切收拾妥當,封時衍已是疲憊至極,他不願意叫姜言惜看見他這般狼狽的時候,道:“惜兒,回去吧。”
姜言惜流著淚應是,一步三回頭離開了寢殿。
伺候封時衍的總管太監耷著眼皮瞥了一眼姜言惜離開的背影,轉身時瞬間換了另一幅悲憫神色:“陛下,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封時衍瞌著雙目:“講。”
總管太監眼神閃爍道:“熹妃娘娘宮裏近日頻繁有信鴿出沒。”
封時衍原本緊閉的雙目瞬間睜開了,他偏過頭,眼底威嚴比起從前半點不減:“說下去。”
總管太監嚇得雙膝一軟,跪了下去,以頭抵地:“老奴……老奴聽藏嬌殿那邊嘴碎的宮人說,熹妃娘娘似乎同陸公子有來往。”
說別的封時衍或許還不會懷疑,但提到陸臨遠,他的懷疑和猜忌就再也蓋不住了。
他重新閉上眼,“查。”
嗓音裏是隱忍的怒氣。
總管太監知道他這明顯是開始懷疑了,眼見目的達到,趕緊道:“老奴遵旨。”
*
跟隨姜言惜的宮女是個謹小慎微的,眼見一路上姜言惜眼淚就沒幹過,她回了藏嬌殿,屏退宮人才低聲問:“公主,您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