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梅鶴庭於今死了(第5/5頁)

君子無故,玉不離身。他曾以為這塊玉對於梅鶴庭來說很重要,比擬半條命也不為過,然而自從失玉後,他一次都沒有想起過。

她才是他不能離身的。

魚在水中,不知自己離不得水,要等上了岸,入了網,才能體會到無法呼吸是怎個滋味。

“被兒子換了。”梅鶴庭咧嘴一笑,“換了三文錢。”

*

梅鶴庭是帝師白泱的高徒,光風霽月,這是人人皆知的事。但其實他在十六歲前,一直是隨家鄉的塾師韓遂先生學習經史文章。

白泱師承孔孟儒門,朝遂卻是荀子法家一脈。

孔孟法先王,荀子法後王。

孔子說性本善,荀子卻道性惡論。

梅鶴庭在十六歲那年,毫無征兆地轉投師門,韓夫子動了大氣,一把戒尺打在平生最得意最聽話的弟子背脊,一折兩斷。

不是生氣他棄師另投,也不是忌諱門派之爭,而是:“長生你蹈習法家十六載,信奉的是性惡可養而不可改,可豫而不可去!你該明白,一旦改換成儒家學派,全套的仁義道德,需要改髓易心從頭開始。你便不怕扭曲了性情,自己與自己互搏,到頭來兩邊不靠,學不成個體統?!”

挨了打的少年人面對尊師質問,沒有解釋一字,向韓夫子磕了三個謝師頭而去,留下話說,不學出個體統,不敢來見恩師。

今日他食言而來。

只因有一惑重重地壓在他心頭,這個問題,儒家給不了他答案,梅鶴庭只能向昔年的老師求解。

杏子書塾的一個小學童走出來,脆生生地傳話:“韓先生說不見。”

臉上流著兩條清鼻涕的小童子說完,便仰起頭,好奇地望著這個長相漂亮的大哥哥。

他看見這個大哥哥在牛毛細雨中皺眉,過了一會,從袖管裏拿出一塊比桂花糕還要白的手帕子,一根一根揩動手指,然後在他面前蹲下,微笑。

“可否請你再傳一句話,說,長生無顏面見老師,只有兩個問題求教——以一千人之命救一人之命,可否?以一千負罪將死之人的性命,救一個大功將死之人的命,又可否?”

童子為難地掰著指頭,大哥哥便又對他耐心地重復兩遍,他才記住這饒口令似的問題,點頭跑回書舍。

童子邊跑邊想,第一個問題連我都知道不行的啊,怎麽能用一千去換一呢,這個人為何要問我們先生如此奇怪的問題?

不一時,童子再次跑出來,仰頭學著夫子的口吻:“先生道:你心裏不是已有答案了嗎?”

梅鶴庭沉寂良久,點頭。

“是啊。我明白了。”

小童子天真地問,“你明白什麽了?”

男人但笑不語,他的墨衫沾了江南濕發不濕衣的梅子雨,氤氳出一道陰冷濕朦的輪廓。

雪色帕子自他修長的指隙滑落,踏靴踩入泥濘中。

梅鶴庭於今死了,從此以後,世上只有梅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