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謝大人似是當真著惱了。◎
檐上殘留的雨露順著滴水徐緩落下,於兩人之間隔出一道剔透珠簾。
隔簾望去,謝鈺面上的神情愈顯淡漠,對她的憐憫並不見得比一支梨花要多上幾分。
相持稍頃,折枝心底漸漸生出絕望,終是噙著淚背轉過身子,緩緩往廊下行去。
庭院中的春雨已經停歇。
折枝不曾打傘,途徑滴水下之時,一滴雨水正落在她的長睫上,輕顫了一顫,順著那張玉白的小臉蜿蜒而落,終於墜進衣領裏,消弭無聲。
謝鈺曲指。
如今的禮教嚴苛,被毀了名節的女子自戕也是常事。
只是……
人死如燈滅,如此無趣。
謝鈺微抿了抿薄唇,信手將銀箸擱下,終是啟唇,說了自蕓香等人進院子後的第一句話。
“打出去。”
語聲冰冷,擲地有聲。
眾人皆是一愣,一時忘了動作。
倒是泠崖已飛身掠至庭院中,對謝鈺略一抱拳,便一把抓住蕓香,往外拖去。
蕓香這才慌了神。
來時桑煥曾與她許諾過,若是她因此被發賣出去了,那便置個宅子,將她養在外頭做外室。比在桑府裏做奴婢好過千倍百倍。
可若是謝鈺下令,他手下的人親自動手,她可還有命在?
一時間,涕淚俱下,哭叫道:“大人,大人饒命。奴婢再也不敢——”
話未說完,便被泠崖堵了嘴拖出了月洞門。
眾人立在院內,只聽得院外杖子落在人身上的沉悶聲響一聲連著一聲,很快,便徹底停歇。
泠崖重新自外間進來,對謝鈺拱手道:“大人,斷氣了。”
院內鴉靜無聲,幾個膽子小的丫鬟已嚇得渾身發顫。
謝鈺卻只淡淡嗯了一聲,緩緩擡眼,目光無聲掃過其余跟來的仆婦。
眸光寒涼,如看死物。
‘噗通’,有人雙膝一軟,嚎啕出聲:“大人,求大人饒命。奴婢什麽都沒聽見——”
“大人饒命,大人——”
沉香院中喧囂四起,淒厲的哭叫聲刮得人耳膜生疼。
謝鈺不悅皺眉,冷玉似的面上愈發寒涼如籠霜雪。
折枝畢竟也是個自幼養在閨閣裏的姑娘,不曾見過這般趕盡殺絕的手段。
一張柔白的小臉褪盡了血色,連呼吸都帶著顫栗。
一名丫鬟掙紮著跪爬過來,握住了折枝的袖口,哭喊道:“表姑娘,表姑娘救我。”
折枝下意識地低垂下眼。
看見的,是一張極稚嫩的面孔。
抓著她衣袖的小丫鬟不過十一二歲,生了張喜人的小圓臉,唇角一顆針尖大小的紅痣正生在梨渦處,笑起來應當很是清甜。
只是此刻,那張臉上卻滿是走投無路的絕望。
其實這一院子的從人們,皆是些二等三等丫鬟與粗使婆子。想來也並非桑煥心腹,只是在蒹葭院裏當差,聽了主子的吩咐,不得不跟來罷了。
無論如何,罪不至死。
“哥哥。”她慌忙上前,在謝鈺開口之前伸手握住了他的袖緣:“有蕓香的前車之鑒在,她們不敢在外亂嚼舌根。”
謝鈺偏過臉看向她,那雙漆眸如夜,清晰地映出她慌亂的模樣。
嬌養在深閨裏的小姑娘,即便再是板起臉來虛張聲勢,內裏仍舊是潔凈又柔軟,似一支初開的潔白梨花。
也許是要被人從高枝上折下,染上鮮血,踏進泥濘,才會知道這世上的險惡。
謝鈺斯條慢理地拿帕子擦著手,唇角微擡,不知是憐憫抑或是輕嘲:“心慈手軟,可未必是一件好事。”
他說著,一寸寸將自己的袖子從折枝手裏抽了出來,目光落在她那張因驚惶而失了血色的小臉上,略微停駐稍頃:“畢竟,總有人喜歡恩將仇報。”
說罷,謝鈺便自坐楣上起身,獨自帶泠崖出了院子。
這是謝鈺第二次與她說同樣的話。
即便再是愚鈍,亦能聽出話中似有深意。可折枝立在原地想了許久,卻仍猜不透謝鈺的心思。
正想著是否要追上去試探著詢問一二,卻見跟著蕓香來的那群仆婦個個臉色煞白,渾身發顫地望著她,只得先停住了步子,轉首對眾人道:“都退下吧——”
“方才謝大人的話都聽見了,若是傳出半點閑言碎語,誰都保不住你們。”
折枝肅起臉色補充著,目光卻仍不覺落在月洞門的方向,見謝鈺當真拂袖而去了,眸底惴惴之色愈濃。
……謝大人似是當真著惱了。
而跟著蕓香來的人卻不敢擡首,只諾諾稱是,一個個蒼白著臉色,逃也似地離開了沉香院。
*
桑府裏的風聲傳得極快。
即便那些仆婦在生死跟前走了一遭,都嚇破了膽,便連桑煥拿了杖子逼問也一個個鋸嘴葫蘆似的不敢開口。但蕓香的死訊卻是瞞不住的。很快便傳到了蒹葭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