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大概是看到他沒有因為律因絮被毀而潦倒,張昭和一開始還有些驚訝。

只是那絲驚訝在他眼底一閃而過,要不是黎容心思細膩,恐怕就要錯過了。

張昭和這次沒有坐在辦公桌後的靠椅上,而是拄著拐杖,站在他面前,與他平視。

張昭和也不似平日裏穿戴整齊得體,他的頭發這次沒有梳理好,幾根發絲淩亂的糾纏在一起,讓他清瘦的臉顯得有些疲憊。

胸口始終掛著的那根鋼筆也沒有擺正,而是歪歪斜斜的,將衣服也牽連的打了褶。

“我沒想到你今天來上課了。”張昭和說完,便是一聲嘆息,似乎是想要伸手去摸黎容的肩,但又覺得不妥,舉起一半便不尷不尬的放下了。

黎容雙眼黯淡無光,淡聲道:“我不該來上課嗎?”

張昭和苦笑,搖搖頭:“出了那麽大的事,我以為……你看,我連假條都給你簽好了。”

他一指桌面,上面有一沓厚厚的假條,每張都用標準的正楷簽下了張昭和三個字,下面的日期還沒有填,似乎不知道黎容要曠課多久。

黎容只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垂著眼睛,不悲不喜,語氣有些麻木:“謝謝。”

張昭和目光深沉的望著他,低聲道:“你是不是很失望,失望到快要對這個世界提不起興趣了,你發現曾經的勝利只不過是一場幻象,是世界跟你開的一個荒唐的玩笑,你以為曠大恒久的反轉,最後變成了轉瞬即逝的煙火,沒了律因絮,那些歡呼呐喊的網民能堅持多久?那些義正辭嚴抵制甲可亭的患者能堅持多久?最後他們也只能當這場煙火從來沒有發生過,過著原本該過的日子,讓素禾生物起死回生,繼續為他們制造甲可亭!而你呢,你好像什麽都沒得到,好像被世界拋棄了。”

黎容的嘴唇抖動了一下,手指不由自主的攥在了一起,單薄的T恤下面,肌肉緊緊繃起。

他始終沒有擡起眼睛,也沒有接過張昭和的話,他仿佛失去了平日裏所有的驕傲,對這一切即使沒有無動於衷也喪失了反抗的力氣。

狹小的辦公室裏,空氣似乎也凝固不前,夕陽的余韻從窗台上緩慢溜走,直至身影完全消失。

張昭和語重心長道:“黎容,這世上沒有人能比我更懂你的心,我說過,我們是同一類人。”

黎容的眼瞼顫了一下,似乎對張昭和的這句話也沒了反應的興趣。

今天的課他雖然來上了,但是表現的並不好,老師上課提問,喊他的名字,他就像失了三魂七魄,完全不知道該幹什麽。

這些情況,已經盡數反映到張昭和這裏來了。

“黎容上課溜號,課堂測試一筆未動,被扣了兩分平時分。”

“黎容邏輯混亂,心不在焉,盯著PPT一動不動。”

“黎容上課遲到,問原因連個蹩腳的理由都想不出來。”

“黎容上課趴桌面睡覺,還說自己昨晚失眠,連午飯也沒吃。”

……

無論哪種跡象,都表明這個人已經心力交瘁,哀默心死,只憑一口氣強撐著個體面。

現在一見,確實如此。

張昭和這才擡起手,輕輕拍了拍黎容的肩膀。

他的手很瘦小幹枯,也並不讓人感到安慰,但張昭和不那麽認為。

他悵然道:“還記得我帶你爬塔山嗎,那天我們倆是最先爬上來的,我時常回想那天,總覺得和十多年前的畫面重疊在了一起,讓人心澀難以言表。”

那天。

黎容的喉結繃了繃。

那天是他第一次走進張昭和的邏輯裏,不可否認,張昭和的邏輯非常完美,甚至讓他有種找到知己的錯覺。

如果不是回來後遇到沈桂和桐桐,想起自己曾經答應過要治好桐桐的病,他可能真的會成為張昭和的同類人。

孩子是直言不諱的,是天真無邪的,是唯一可以戳破邏輯怪圈的,因為他們不懂規則,不認邏輯,愛就是愛,恨就是恨。

張昭和繼續道:“那天我與你站的地方,就是我與黎兄站的地方,黎兄像你一樣登高遠望,看著下面接踵而至的人群,他說,要是大家都這麽輕松快樂,熱愛生活,無病無災就好了。我們當年站在那裏,對世界充滿希望和愛意,我無比認同他的話,我們一直在努力,希望所有人都可以面帶笑意,呼朋引伴,一路攀登到制高點。那天天氣真好,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仿佛大自然都認同我們,可結果呢?”

黎容聽他提起黎清立,總算擡起眼睛,他雙目通紅,嘴唇緊繃,似乎從麻木心死中被喚起了一絲憤怒。

張昭和神色動容:“結果就是,黎兄慘遭迫害而無人問津,那些他想幫助拯救的人,全部成為殺他的刀,然後在某個遲到了不知多久的日子裏,像荒誕的小醜一樣,湧到莫名其妙的賬號下面道歉,那些看起來正義的呼喊狂歡,黎兄再也看不到了,他臨死前,看到的是鋪天蓋地的侮辱咒罵,是鮮血淋漓的恩將仇報!他留下律因絮的全部資料,是給這幫螻蟻最後的善念,卻又被付之一炬,毀於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