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老吏 尊重

整個縣城的人口不足兩萬, 城裏也不平整,像建的高高低低的寨子,最上邊住的人家與最下面住的人家的落差有近十來裏, 各家通行都走石階, 一眼望去,滿城都是青石階路,彎啊彎, 繞啊繞,將整個城的人家都繞起來。

最平整的地方,就是州府衙門那一片區域, 約有一裏見方, 青石建成的府衙, 被這一片山城霧色浸的黑綠, 綠的是苔,爬滿了整片整墻面及屋檐屋頂的青苔。黑的也是苔,是舊年已枯死的苔痕, 有股暗沉沉的朽蔫之氣。二者一相間, 久遠的歷史厚重氣息,便迎面撲來。

如果單論居住舒適度的話, 這裏的確是天上人間的好地方, 山水間盡是靈秀之態,波橫翠瀲, 如婉轉嫵媚至極的女子, 輕揮一下衣袖,就兜起漫天的雲池,翻滾舒卷,卷過巫峰巴峽, 終成輕煙與薄霧,然後散成薄且細的山雨。

然而,山水愈靈秀,住在此地的山民的日子就愈是艱難。

山地崎嶇且薄脊,產不出足夠養活人的糧食,於是窮則生亂,這裏每年都要發生好幾次的民亂,守任這裏的眾官員,叫苦連天,每日都要想法子離了這裏。

貪也沒處貪,治還沒法治,消息蔽塞,山民野蠻,寨子林立,土司與氏族成勢,鄉俗與禁忌諸多,一個不好,就要惹了一整個寨子的人,蠻族之民才不會審時度勢,只要不小心犯了他們的禁忌,全不顧後果就會打來,然後被官府定為亂民,請督軍衙門出兵平亂,這樣一來,兩方越是鬧的如仇讎一般,勢同水火,萬般不相融。

這裏蠻族多,漢民也多,各自抱團,一旦有事,就是群架,每年總因為過水或是別的什麽事,發生群體鬥毆事件。

當各寨的主事人也沒辦法平息鬥毆帶來的後果及連帶禍事時,才會去請官府之人出面平息事端。

……

玲瓏一行人到達府衙時,衙裏只剩一個看門的老吏,踩著草鞋,頭上圍一塊青黑頭巾,皂色的吏裳洗的泛白,手肘與雙膝處,都訂了皂色的補丁,衣裳的邊角處都磨起了毛邊,後腿處磨的更甚,衣邊的線頭成磨成一縷一縷的了。

人也黑瘦,耳朵也不好了,又不會說官話,聽也勉強,徐郎君己他周旋了許多句才弄清楚,徐知安不在衙裏,他出門平息事端去了。

老吏得知這一行人是知州大人的親眷時,神態尚且鎮定,倒是一眾挑夫嚇的厲害,臉都白了,也不敢追著要鹽巴了,全都撲通撲通跪在堅硬的青石板上,惶恐萬分的等候處置。

累了一路,諸人早都腰腿酸疼的不成了,徐郎君也懶的與他們計較,擺擺手讓他們回去,罰是不必罰了,但井鹽也不會給他們就是了。

挑夫們如蒙大赦,咣咣咣的磕了幾個頭,起身後頭也不回的跑走了。

老吏似是什麽都知道,既不當著徐家一眾人的面嚴聲斥責眾挑夫,也不為挑夫們求情,只安靜的立在一邊,似與青黑石頭融為一處,待那些挑夫們奔走後,他才咧嘴一笑,露出黑黃的牙齒,躬身將衙門打開,請徐府一眾人入內。

老吏不多話,徐郎君問他的時候,他才肯答幾句,若沒人問他,他便彎腰躬身在一側,待回院裏,他又慢吞吞去挑柴火,在堂屋生了火,取了只薰的黑漆漆的石罐,倒了些水架柴火上燒。

蜀地及許多西南地方的人家都沒有廚房,只在堂屋裏架一個火塘,山裏木頭多,但潮濕,火塘邊還留了個放柴火的地方,濕柴撿回來就放火塘邊,待塘火慢慢烤幹柴火。

不過官衙後宅堂屋的火塘邊沒放柴火堆,柴火堆另放在一間柴房裏,才免於家裏煙薰火燎的黑漆漆又亂糟糟的。

火塘就那麽大小,擠了四五個人就圍的嚴嚴實實了,走了這麽長時間山路,大家夥都累的夠嗆,也都餓了。

賀嫂子自恃走過的地方多,見過的事也多,尋常事已經難不倒她了,然此時,她卻有些麻爪——就這麽大一塘火,架這麽一只臟的不想碰的石罐,這一家子的飯可要怎麽煮?

實在沒法子了,就將炒米肉幹煮了一罐,將就著先吃一頓吧。然後又發現,衙裏的碗也不多,只有兩個破了口的青花大碗和兩套已不成套的彩青茶盞,還是前任知州留下來的物什。南浦窮,南浦的官員也窮,山高路遠的,生絲綢緞和茶葉瓷器都不好運來,一怕生潮,二怕易碎,這幾樣物什在江南等地都是尋常之物,在南浦,這些物什卻是比鹽巴更稀罕貴珍的物什。

廚上物品,都帶著,只是人累的很了,細收拾那些東西也要花費好一陣子,此時卻不是收拾的好時機,得先對付吃一口,身上有了力氣再說。好在院裏有甜水井,賀嫂子汲了半竹筒井水洗了茶盞,幾人就用茶盞吃了頓炒米粥。

老吏也分了一盞,此時他才有了拘束之意,誠惶誠恐的捧著一盞炒米粥,炒米是用洞庭湖新熟的稻米炒制的,色如象牙,炒制的米香味,最易喚起饑腸轆轆的渴求。徐家諸人吃了一路,只將炒米當做尋常行路幹糧,然於老吏而言,卻是一年裏,頭一次嘗到白米的味道,故而十分珍視,吃的很慢,似要品嘗到每一粒米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