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章 紅色的琉璃
兩人在地下車庫裏呆了很久,方斐好像用光了迄今為止積攢的感情,發泄般地沒聲沒息地哭。
最後快喘不上氣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一個勁地重復:“你不能再騙我,我又沒不許你幹這個不許你幹那個,為什麽你去見誰還要躲著我?你不能一邊說我是特別的,一邊把我和她們同樣對待……沒有下次了楊遠意……我不會再、再原諒你了!”
楊遠意認真地哄,把他抱在懷裏,一下一下地撫摸頭發。
他的任性充滿孩子氣並不令楊遠意反感,只有心疼。
如果和俞諾有關,那他不見俞諾就可以了吧?
就像那個台海的夜晚,方斐第一次因為曹歆然的緋聞莫名地心情低落,那他可以換掉曹歆然,方斐看不見就不難受了。
楊遠意面面俱到,但在感情上錯估了自己,他只照顧方斐,卻沒想過他究竟做了什麽方斐才會安全感急速跌落。
等方斐情緒穩定後同意和他回家時已經入夜。
楊遠意下廚,給食欲不振好一段時間的方斐煮了碗餛飩,海鮮餡兒的,皮薄個大,喚起了方斐的胃口。他不提剛才的所有,默默地把湯都喝光了。
當晚方斐沒和楊遠意一起睡,而是自己搬進了次臥面朝墻壁閉起眼。
但意料之中,他壓力太大或者胡思亂想的時候就會失眠。方斐在一片黑暗中聽自己的呼吸,把羊從1數到了579反而更睡不著,有點想起床,又累得無法動彈。
不知到了幾點,方斐在極度清醒的疲憊中差點眩暈,聽見了門鎖被悄聲打開的動靜。
他後背不自覺地挺直片刻,然後就感覺有誰在身邊坐下了,趕緊裝睡,故意把呼吸拖成有節奏的又長又緩。
手指克制地碰過頭發,接著收回去。
這個房間裏不會有第三個人,方斐在心裏嘆了口氣,祈禱他快走。
但楊遠意這次似乎不能洞悉他的想法——或者知道了卻拒絕執行——他一直坐在原處,重心向左微微偏過去,手放在方斐後腦邊上。
要是被他發現自己是裝睡說不定又要聊些奇怪洞悉,他也不想在心結尚未痊愈時跟楊遠意做 愛,盡管後者可能讓他們重歸於好。
方斐裝睡裝得越發認真,偶爾動兩下,仿佛夢中也不安寧,以為這樣能讓楊遠意發現他“快醒了”於是離開,但對方非但沒走,還掖緊了他的被子輕輕拍幾下。
幹脆放棄掙紮,隨他去。
思緒一旦滌蕩得簡單後反而幫助方斐入眠,只是指尖和鼻腔又酸又脹的感覺持續到了第二天醒來。
什麽時候睡著都不知道,方斐自然也沒察覺楊遠意離開。他自閉地又躺了會兒,終於認命重要面對爭吵後第二天的男朋友。
這麽一看,還不如只當情人。
方斐頭疼地想,他只當“男朋友”的身份能讓自己名正言順地站在對方身邊依賴他,卻沒發現它會帶來更多束縛。
走出房間轉了一圈,楊遠意在書房看電腦,不時用一張紙記錄只言片語。
“早。”他對方斐說,頭也不擡。
“……早。”方斐回了一句,目光亂糟糟地四處跳躍。
寬大實木書桌厚得過於沉重,鉛灰色電腦,黑陶花瓶,兩三支雪柳綻放出細小白花,將書房襯托得越發冷酷。
楊遠意戴著一副銀絲邊眼鏡,大約是新配的,本就偏硬的臉部線條越發如刀刻般淩厲了。
場景和記憶中有所出入,方斐看了一圈,後知後覺:擺在桌面五顏六色的、井井有條的相框中間缺了一塊。
他把那張有俞諾的照片收了起來。
多少感受到楊遠意是用心的,方斐也不太想跟他繼續掰開了揉碎了算這些行為背後隱藏的博弈,想:“那就這樣吧。”
反正下不為例了,再來一次,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出什麽事。
窗戶拉開了點,讓陽光全都照進房間。
天氣真好,陰霾無跡可尋。
方斐靠近楊遠意,俯身從寬大椅背的後面抱住他,腦袋埋在楊遠意肩上。
頭發被揉了揉,楊遠意順勢捏一把他的耳朵:“嗯?”
“頭暈。”方斐甕聲甕氣地說。
“低血糖吧?鍋裏留了粥,洗漱完去喝一點。”
“嗯。”
方斐直起身,作勢要走,卻趁楊遠意不注意勾掉他的眼鏡:“這是什麽?”
“誒……?”
“你怎麽也開始戴眼鏡了?”方斐說著就把銀絲邊眼鏡往鼻梁架,他有輕度近視,想以此探測楊遠意的度數但完全沒想到,“哎……這個……”
欣賞著方斐意外的表情,楊遠意笑起來:“所以我年紀大了啊,不僅感情脆弱,視力也開始退化了。你昨晚那出再來個兩三次,我可能就要急火攻心了。”
“別鬧。”方斐皺起眉。
楊遠意從他臉上讀到擔憂,解釋:“遠視,十幾歲就這樣,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