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暖陽

謝重錦眼眸空茫一瞬, 浮現起濃重的痛色。

陸雪朝知道自己猜對了。

謝重錦當真是這麽想的。當真連先皇先後的死,都歸咎在自己身上。

……

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當皇帝必須要手染鮮血, 那把黃金龍椅下堆滿白骨屍骸,父子相殺,手足相殘,親情不值一提。

謝重錦卻從未體驗過這種殘忍。

先帝獨寵皇後,膝下只有他一個兒子,謝重錦從來沒有經歷過殘酷的奪嫡。他的家溫馨美好得完全不像其他勾心鬥角的皇室, 倒似其樂融融的尋常百姓。

先帝與陸丞相是至交好友,陸雪朝幼時就見過先帝,印象中是個慈愛的長輩, 也是位仁德的君主。

也只有在充滿幸福與愛的環境下長大,才能養出謝重錦那樣桀驁輕狂、明媚張揚的少年心性。

出身顯貴,天資聰穎,謝重錦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他為太子時,也辦過幾件差事做歷練。謝重錦能力出眾,又有陸雪朝從旁相助, 都完成得很漂亮。一路順風順水, 遭遇最大的不幸, 就是十七歲這年父皇突染惡疾,藥石無醫, 不出三月就駕崩,父後傷心過度,也跟著去了。

他在十八歲生辰這日徹底失去了雙親。

這在遊戲裏, 不過是開頭輕飄飄的一句“先帝駕崩, 太子謝重錦繼位”。

而他那殉情而死的父後, 在遊戲中連姓名都沒有,是完全不值一提的存在。

對謝重錦而言,卻是世間莫大的痛苦。

先帝病重時,謝重錦與陸雪朝在病床前侍疾,先帝拉著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欣慰道:“長黎今後有你們,朕死也瞑目。清疏,你要好好輔佐懷允,讓他做一代明君。懷允,你也得好好對待清疏,要敢欺負他,朕第一個不饒你。”

隨後閉眼,含笑九泉。

陸雪朝探了探氣息,便紅著眼眶在床前叩拜下去:“兒臣遵命。”

謝重錦反倒一動不動,只愣愣站著,看著病榻上安詳睡去的父親。

帝後仙去是國喪。喪鐘一連敲了三日,宮中人人都在抹淚啼哭,仿佛不做出一副悲傷表情,就是大不敬。

靈堂上,少年身披孝服,沉默地跪在棺前,耳邊縈繞著宮人大臣慘烈的哭嚎。他抿著唇,沒有哭一聲,只覺得不絕於耳的哭聲很聒噪。

陸雪朝也沒有哭,只是安靜地陪謝重錦跪在棺前。一直陪到深夜,宮人散了,前來吊唁的大臣也散了,靈堂內只剩下他們二人,謝重錦仍跪著不肯起身。

“你回宮休息罷。”謝重錦這時候還記得陸雪朝身子骨弱,不能像他跪這樣久,開口時聲音已啞得不成樣子,“我再多陪陪父皇父後。”

陸雪朝沒有起身:“我也多陪陪父皇父後。”

頓了頓,他又輕聲道:“也陪陪你。”

謝重錦眼眶瞬間就紅了,肩膀顫抖著,竭力忍了許久,還是掉了淚。

他哭得兇,白日裏在人前壓抑的情緒,深夜中都一並宣泄了出來。

謝重錦轉身抱緊陸雪朝,語氣又無措又委屈,哽咽道:“清疏,我沒有父親了。”

謝重錦在陸雪朝面前總是帶著笑,像明媚的驕陽與清冷的月亮碰撞。太陽總在溫暖月亮,贈予月亮一身月光。

那是陸雪朝第一次見謝重錦哭,看到太陽也會被黑夜陰霾籠罩。

這時候他不是年少有為的太子,沒有那麽多耀眼的光環頭銜,只是一個失去雙親、傷心欲絕的少年。

“我以為一輩子有很長……我和他們還會有很多時間。年初父皇生辰上我還祝他萬壽無疆的……”謝重錦啞聲道,“是我的祝願太貪心了麽?我知道人不可能萬壽無疆,可我以為至少能夠長命百歲,他們能陪我很久很久,至少陪我過完十八歲生辰……”

他語氣格外委屈:“今日是我的生辰……”

陸雪朝抱著他,低聲安慰道:“父皇父後福緣深厚,來生定然平安順遂。”

“若是福緣深厚,今生為何不能平安順遂?”謝重錦詰問。

所有人都會離開他,沒有人會永遠陪著他……

陸雪朝無法回答,只安靜地借給他懷抱。

謝重錦一整日水米未進,悲痛欲絕,失去氣力。陸雪朝就去做了碗長壽面給他,沒說什麽生辰祝福語,只讓他知道,還是有人陪他過生辰的。

謝重錦看著熱騰騰的長壽面,沒有立刻動用:“你今日也沒用膳,一起吃罷。”

陸雪朝說:“這是你的長壽面,象征長壽,我怎麽能吃?我再另外做碗就是了。”

謝重錦聞言立刻將面夾斷,藏著懼意道:“壽命分你,我要長壽有何用,我只要你和我一起。”

陸雪朝幼時體弱多病,太醫曾言許是慧極必傷,陸小公子這輩子極可能短壽。謝重錦聽了覺得這是屁話,此後卻對陸雪朝身體愈發上心,陸雪朝咳嗽一聲都萬分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