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身份

語驚四座。

心如死灰的受害男子忘記流淚, 洋洋得意的人販神情凝固,堂上張知縣與師爺面面相覷,連兩旁充當背景板的衙役都險些沒站穩。

張知縣懷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還低聲問了遍師爺:“他剛剛……自稱什麽?”

讓堂堂五品知府滾過來見他, 真是好大的口氣,若是平常,張知縣早把人拖下去治罪了。

但在那個自稱面前,這一切都變得不那麽重要。

張知縣再孤陋寡聞,也知道普天之下, 能自稱為朕的……只有皇帝。

哈哈,怎麽可能, 他一個七品知縣, 五品知府就是他見過最大的官了。當今聖上在千裏之外的玉京皇城, 怎麽可能出現在他的公堂上,受他審問呢?

幻聽,一定是幻聽。

師爺遲疑道:“好像是……”他不敢將“朕”這個字說出口, 那是大不敬, 只委婉道,“陛下的稱謂。”

兩人同時沉默了片刻。

張知縣又重重一拍驚堂木:“笑話!你若是陛下, 我還是先帝呢!”

謝重錦面無表情,只是眼底寒意更重。

先帝同樣是謝重錦不能觸及的逆鱗, 陸雪朝看張知縣的眼神已經像在看一個死人。

張知縣這都不是引火燒身,是主動往火坑裏跳。

張知縣還在給火裏添柴:“大膽狂徒,竟敢冒充陛下, 口出狂言, 這可是誅九族的死罪!”

因是微服出巡, 地方官都沒得到禦駕親臨的消息。沒憑沒證, 是個人都不會相信本該遠在玉京的陛下會出現在此地。那身份太尊貴而遙不可及,遠得像天上的神仙,誰會迅速接受神仙下凡,在自己面前現身的事實?

定是這兩人眼看自己要將他們治罪,就胡亂編個身份,妄圖逃脫罪責,也不想想編得靠不靠譜。冒充聖上?那不是自取滅亡麽。原先帶走別人家的逃奴,或許只用打幾板子坐幾年牢,搞這麽一出,那是板上釘釘的死罪。

將長黎律法倒背如流的陸雪朝實在忍受不了張知縣這個法盲,糾正道:“長黎沒有滅族之刑。”

掌管一方百姓的縣官竟是個徹頭徹尾的法盲,可以想象他平日裏都是怎麽斷案的了。

……簡直為禍一方。

張知縣屢次被打臉,惱羞成怒道:“來人,將這兩人拉下去收押,擇日問斬!”

地方官沒有直接執行死刑的權力,判了死刑後,得層層上報至中央刑部,由刑部來裁決是否批準死刑。原先的刑部顛倒黑白草菅人命,玉京涉事官員幾乎全在前幾月的動蕩中被判了死罪。如今刑部掌事的是傅惜年,因其是聖上心腹,雖為侍郎,權力位同尚書。

傅惜年日日忙得要死,除了審判玉京大案,各地上報的死刑也得他來一一審批,避免冤殺無辜。若一個地方查出的冤案太多,就會轉告吏部沈鶴洲,將地方官革職換人。

也不知傅惜年若是看到竟有地方官敢上奏判今上死罪,會作何感想。

不過他看不到,張知縣沒這個上奏的機會。

張知縣一聲令下,兩旁衙役正要上前,一名衙役忽然急匆匆跑進公堂:“大人,欽差大人與知府大人來了!”

張知縣一驚:“真,真來了?”

這就有些玄學了。

知府大人從未駕臨他這衙門,這人剛說要知府大人滾來見他,知府大人就真來了……聽著怎麽那麽巧合呢?

是了,巧合而已。張知縣自我安慰,曲陵有好幾個縣鎮,知府大人近來本就陪欽差大人各種巡視考察政績,都暗示讓他們這幾日勤快點,眼下就是恰好考察到他的地盤上。

也正巧他在斷案,沒讓欽差大人撞見他無所事事的模樣,若表現好了,說不定還能升官。

他果然是有些運氣在身上的。

“快,都出去迎接。”張知縣趕緊起身,當下也顧不上謝重錦幾人,帶著一幫子衙役出門相迎。

門口站著兩名老頭,都是年過半百。一個穿淺藍官服,大腹便便,脊背佝僂,眼神混濁,落後另一個半步,臉上是諂媚討好。一個著正黃官服,身材清瘦,精神矍鑠,兩鬢斑白,鶴骨松姿,一副正義凜然之態。

不說形貌,看官服顏色也能區別出哪個是五品知府,哪個是三品京兆府尹。士大夫階層對衣冠很有講究。一品紅,二品緋,三品黃,四五品藍,六七品綠,八九品青,顏色有深淺,深紫為帝王。自陸雪朝掀起天下讀書人的白衣風潮後,還有尚未考取功名的讀書人自稱白衣卿相。因此大紅大紫,便象征至貴至尊。

官大一級壓死人,更別提京兆府尹還是京官,陛下心腹,地位與他們這些地方官天差地別,不怪曲陵知府跟供尊佛一樣供著。

曲陵知府面上在諂笑,心裏卻在叫苦。這尊大佛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吃喝玩樂賞景遊玩麽?自打來了曲陵,就沒閑下來的時候,一會兒詢問他曲陵地方發展,一會兒要查看稅收賬簿,一會兒要視察民生治安,一會兒就跟現在這樣,好端端用著飯,突然心血來潮,放下筷子就要來逛秋淩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