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閑談
人潮在漸漸恢復平時的模樣,江緒被人往旁邊擠了點,聽見她接著道:“雲州不比中州,你初來乍到,此種打扮太招搖。”
招搖麽?
江緒不明所以地低頭撫了撫微皺的衣襟,他這幾日穿的都是最樸素不過的道袍——原先綴在衣上的珍珠拿來換了銅錢,玉佩也妥帖地收在袖袋中,還別扭地用簪子盤了發髻,哪有什麽招搖的。
他盯著那女子,思索著試探問道:“你——也是從中州來?”
女人搖了搖頭。
“我從北州來,”她表情略顯疏離,“倒是你,無極宗鮮少有人會到此處歷練。”
北州離雲州更遠,江緒眼中帶上了點明顯的警惕,他不明白這人究竟是如何看出自己的來處的,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正暗自思忖著,那女子卻好似明白他在想什麽,接著道:“無極宗的修者很好認,不必擔憂,我不過是覺得與你有緣。”
江緒飛快地垂了垂眼,再次跟她對視時已經有了些打算。
“的確有緣,”他擡手隨手往邊上一指,“不若我們坐下聊?”
那人只是思索了片刻,便欣然答應:“請。”
她周身都是瀟灑坦蕩的氣質,不知為何,江緒從來都對此類人頗有好感,他同這女子相對靜坐了會,才撿了個輕巧的話題開口:“我曾以為,像雲州這等靈氣貧瘠之地,不會有修者來此。”
那人卻似是怔了下,眼神有些異樣:“修者一日可行千裏,又有何處去不得。”
“雲州乃凡俗界,”江緒說著,往街上望了眼,燈火通明,正是夜市開場的時候,“跋涉千裏過來,或許並無甚可得的。”
“那你又為何來此?”
她的笑聲有些啞,總讓人覺到微弱的滄桑感:“你應該還不到四百歲。”
江緒愣了愣,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意思:“可是四百年前發生了什麽事?”
女人只是靜默地端起杯盞,淺抿一口。
“那是老一輩的事了,”她有些感慨,“你不知道也是好事,如今只需記得,在這雲州,隱居的修道者不多也不少,無極宗樹大招風,藏好你的劍。”
江緒這才知道自己是哪裏沒有做好,斷山河上的劍穗是無極宗統一的樣式,用黑白兩色絲絳編成,他臉上一熱,誠懇道:“多謝……前輩指點。”
只是,她為何會對一個不過剛碰面的人說如此多的事?
江緒暗自戒備著,主動換了個話題:“那前輩可知方才那暗日盟是何方勢力?”
“不必喚我前輩,”女人輕輕將杯子擱下,繼而道,“方才你也有說,雲州靈氣稀薄,無法修道,因而此地中人摸索出了另一套練武之法,也有了所謂的江湖勢力,同中州的無極宗,浮屠寺等並無甚區別。”
江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在她的停頓中適時插話:“在外頭的時候有人同我講,這暗日盟乃是個殺手組織,那為何還如此招搖?”
女人卻問他:“若我有讓全天下都閉嘴的實力,還會懼怕行於亮處麽?”
自是無需怕的。
她在江緒了然的眼神中接著道:“如今的正道第一大盟,武林盟都奈何不了他們,只要不鬧得百姓們不安生,便不會有人出面摻和。你應當瞧見了他們手中的燈籠,一共有五色,這白色的名喚黃泉燈,但凡暗日殿提著它出現在何處,則必要在那處殺一人。”
“那同別的燈有何區別?”
女人沉吟了會,平淡道:“死法不同,白燈最慘烈,紅燈最痛快。”
江緒微微擰著眉,胸口有些不舒服:“他們身上的殺氣,怕是不比中州那些旁門左道的邪路子們弱。”
女人淡淡擡眼:“你見過?”
“大概一百多年前,”江緒其實也有些記不太清,“同宗門中的人下山過一趟,在北州那塊見著了個魔修。”
只記得當時那人身上沖天的魔氣夾雜著死氣,宛若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般,也不知是害了多少人。
對面的女人靜了靜。
“是麽,”她往後坐了些,眼睛望向外頭昏黑的夜色,“北境多魔修,你師長竟敢帶著你同行,也是自信。”
江緒只是笑了笑,沒有接話。
兩人重新相對靜坐了會,女人將杯子一推,站起身。
“就到這罷,”她對江緒略一頷首,“別過了。”
江緒也起身對她一抱拳,沉默注視著她離開,這才顯出點狐疑之色來:
“她說雲州的修者多為來避難的,那她是否也是如此?”
這個念頭在心底一閃而過,旋即被他自己否決了,那人身上顯露的從容氣度並不像是一個落難者會有的。
他想著,側頭往街邊望去,人流洶湧,正是世俗煙火味最濃的地方,而中州幾乎無人知曉此地也有修道者的存在。
四百年前發生了何事?江緒摩挲著杯緣,輕輕唔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