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高攀龍奏請
海裳染血,熊熊烈火,焚燒殘軀。
不多時,東江兵們將一壇壇骨灰收攏抱在懷裏,將少女們生前的破爛衣裳草草掩埋,靜靜於岸邊佇立。
“復土,復土……”
毛文龍臨立碣石,面向無盡的海波,極目四望,耳邊仍不斷回響著少女們的淒厲喊聲。
縱使他心如刀割,卻也要在全島軍民面前,表現的堅韌果斷。
正在毛文龍嘆息時,毛承祿回去取了一張薄毯為他禦寒,帶著二百余名親兵靜靜站在周圍。
良久,毛文龍悶悶的聲音伴隨著海浪傳來:
“遼東邸報已至,蒲河、沈陽失陷,尤世功、賀世賢戰死……如此一來,熊經略難免又要被言官彈劾。”
他背對諸將士,未見其面,依稀可知其聲中悲慟。
毛承祿聽聞此言,回想起來。
毛帥當年是從廣寧出來的,如今的遼東經略熊廷弼也曾上疏舉薦,此人於他,有知遇之恩。
想到這裏,他一時詞窮,不知該如何安慰。
“我欲上疏,請聖上派遣監軍來東江。”
毛承祿驚道:“大帥出於什麽考慮?自古將帥最恨監軍掣肘,聖天子還未提及,怎麽我們卻要自請?”
毛文龍仍未回頭,冷冷道:“那群文臣,只因聖上賜了我總兵官,便開始百般詆毀、誹謗。”
“奴兵雖退,但兩員總兵戰死,無數村堡遭毀,數萬百姓被擄,這個過失誰來承擔?”
“熊經略此番尚難自保,我不能坐以待斃,不若請皇上派監軍入島,親自來看看,到底誰是為國而戰!”
毛承祿聞言,再也沒了話說。
這朝廷上的蠅營狗苟,有些是他根本不懂的……
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毛承祿看向前方毛文龍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麽。
只見晨曦郁郁而生,赤光如血,毛文龍似與蒼茫天地化為一體,身鍍朝雲。
在震耳欲聾的拍岸聲中,毛承祿也長嘆一聲,以只自身可聞的聲音,喃喃念道:
“國家養仕三百年,社稷危如累卵,百姓積屍塗炭,文武獨計除異己,不計除外侵,唯將江山快私忿,操戈矛向同室。”
……
春夏之交的紫禁城,朱墻綠樹,瓊樓玉宇,其特屬於皇家的莊榮之雅,隨處可見。
宮墻之內,唯有漸生的鳴蟬與樹冠間的黃鶯略顯鼓噪。
西暖閣裏,朱由校脫下袞服,摘去大帽,只著暑衣,網巾玉冠,正一手持書,細細品讀。
手邊,靜靜放著來自東江的捷報與奏疏。
近來閑暇之時,朱由校除常去南海子狩獵外,也常靜坐讀書,調養心性。
朱由校正看到興處,凝神靜氣,專注其中。
正待此時,王體乾手中捧著文書趕來,在閣外高聲呼道:“稟陛下,都察院左都禦史高攀龍奏請!”
朱由校手中一頓,慢慢擡起頭,眉宇中隱隱浮現幾分陰郁。
昨天才剛接到遼東塘報,今日這幫東林黨就要搞事情了。
隨即,朱由校放下手中書本,在東暖閣換上常服,前往文華殿接見了泰昌皇帝四位顧命大臣之一的高攀龍。
去年,剛穿越來時,高攀龍因力諫西李選侍移宮,在朝中名望赫赫。
半年多以來,朱由校提拔魏氏,意在暗壓其一頭。
“陛下。”高攀龍拱手奏道:“臣聞陛下欲遣內臣往東江監軍,我太祖高皇帝曾三令五申,嚴禁宮廷內外交接。”
“遼事自有文武諸臣,遣用內臣,反滋多口,成何政體?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朱由校單手撐頰,冷冷地望著他,半晌才是輕笑道:“先生之疏,朕已知曉,太祖之訓,朕豈能不知?”
“只是成祖以來,內臣監軍,並非特例,此出於一時權益,暫且一用罷了。”
“他日當撤之時,不必先生再提,朕自會裁撤。”
面對朱由校這番寬容之言,高攀龍並不買賬,他再一叩首,高聲道:“文武皆齊心為國,有何權益?”
“朕意已決,不必再提!”朱由校面色逐漸沉了下去。
“既然如此,臣還有本奏!”高攀龍說道:
“近來常得奏報,言毛文龍於海外擁兵自重,欲自立門戶,或言其與後金勾結,意圖反叛。”
“此番捷報,又有多少是他殺良充功所獲?”
朱由校眉頭微皺,低聲道:“這且是你一家之言罷了,毛帥孤軍漂泊風浪之中,深入豺狼虎穴。”
“朕昨日才得捷報,東江軍擄奴酋之女,正押往京師。何況……”
“陛下,在此女送達京師之前,尚不能斷定此捷真偽!”高攀龍打斷了朱由校正要說出口的話,繼而又道:
“何況,我上下文武齊心,豈需內臣?”
朱由校靜默半晌,展顏諷刺道:“文武是否齊心,先生難道不知?非要朕明說了麽?”